听到锦衣卫消息,王守仁的心脏在加速跳动。
锦衣卫的出现,无疑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
“大批锦衣卫如此小心翼翼,隐藏行踪出现在京畿荒野。
其所护卫的重要人物,除了陛下,我想不出第二人。”
“那就对了!定然是皇爷!”
张永一拍大腿,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伯安,事不宜迟!
你立刻点齐你的亲信卫队,速速前往落雁坡迎驾护卫!
绝不能让皇爷再失去踪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营寨这里有我在此坐镇,可以保证万无一失!”
王守仁点了点头,皇帝行踪初现,确实刻不容缓。
他转身便欲出帐调兵。
然而,就在他的脚即将迈过门槛的刹那,他的身形却猛地顿住了。
一个极其突兀的疑问,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劈亮了他的思绪——
皇帝,为什么会在落雁坡?
在他之前的推演中,皇帝若离开京城,无非几种选择。
要么远遁外地,召集勤王之师;
要么就来张永的京营大寨,凭借天子权威直接接管这支举足轻重的力量。
即便是为了暂时藏匿,也应该选择一个更隐蔽、更远离是非之地的地方。
可落雁坡……距离大营不过数里之遥!
虽然那里丛林密布,地势复杂,利于隐藏少量人马,但距离大军实在太近了!
这简直就像是在猛虎的巢穴边徘徊!
稍有不慎,巡逻的斥候就能发现端倪。
皇帝天资聪慧,绝非蠢笨之人,岂会犯下如此明显的错误?
这不合常理啊!
王守仁缓缓收回迈出的脚步,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之前的急切已被浓浓的疑虑所取代。
他看向帐内脸上依旧挂着“关切”与“催促”神色的张永。
一字一句地,声音低沉而清晰。
“张公公,且慢。
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张永正准备顺势催促他去点兵,闻声不由得一愣,脚步顿住,疑惑地转过头。
“伯安是怀疑皇爷根本不在落雁坡?”
王守仁没有立刻回答,他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
“张公公。”
王守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难道不觉得,此事太过巧合,也太过蹊跷了吗?”
张永心中猛地一动,强自镇定道:
“蹊跷?
皇爷行踪飘忽,能被我们发现,已是万幸,有何蹊跷之处?”
王守仁缓缓踱步,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张永的脸。
“陛下若离京,首要之事,无非两者。”
他伸出两根手指,条分缕析。
“其一,远遁安全之地,如宣大重镇,号令天下兵马勤王,此为上策。
其二,直奔你这京营大寨,凭借天子之尊,直接掌控这数万精锐,以泰山压顶之势平定乱局,此为中策。”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加重,带着强烈的质疑:
“可落雁坡呢?
它距离你我此处不过数里之遥!
虽有山林遮掩,但绝非万全之地!
陛下智谋非凡,岂会不知这个道理?
他将自身安危置于大军眼皮底下,这绝非非常。”
王守仁缓缓踱步,将自己之前推演的结果,一字一句说给张永听。
直到看出张永眼神中的一丝慌乱,才给出了最终结论。
“陛下这像是在故意暴露自己,唯恐我们找不到他!”
张永听着王守仁抽丝剥茧的分析,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暗自心惊,这王守仁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当初皇爷竟然对如此看重。
他心思缜密到了可怕的地步。
在看似巨大的诱惑面前,竟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
他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试图引导:
“伯安啊,你是否太过谨慎了?
有没有可能是京城突变,皇爷仓促离宫。
身边护卫不足,对京营内部也心存疑虑。
他不敢贸然行动,故而先在落雁坡暂避,观察你我动向呢?”
“观察动向?”
王守仁猛地转身,目光如两道冷电,直刺张永内心。
“若为观察,更应隐匿行踪,派遣少数绝对心腹,化整为零,暗中查探即可!
为何会让数百锦衣卫聚集一处,被你的巡哨如此轻易地发现?
张公公,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已经见过陛下了吧?”
张永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甚至还带着一股被冤枉的愤怒。
“伯安,你何出此言?
若是我见过皇爷,从你进入营帐之时,就会让人将你拿下。
哪里还能等到现在?”
王守仁淡淡而笑。
“这件事的确难以解释。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陛下有命,让你将我和亲卫引到落雁坡。”
张永眼神闪过一丝杀意。
“理由?”
见王守仁已经彻底识破了自己的伪装,张永决定不再掩饰!
王守仁平静如水,没有任何表情。
“原因很简单。”
王守仁缓缓踱步,
“震慑与清算。
陛下需要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需要一场血腥的镇压,来警告所有敢于挑战皇权的人。
活捉或击杀我,远不如将我和我的核心力量一举歼灭来得有威慑力。
他要借此告诉朝野,背叛者的下场就是身死族灭!”
“好你个王守仁,想不到你如此睿智,短短几句话,竟然就将过程,推演的丝毫不差。”
张永冷冷而笑,眼神中杀意十足。
“既然你踏入了营寨,恐怕就不可能让你离开此处。
我虽然不能将你和亲卫,带到落雁坡。
将你抓住,也算勉强完成了皇爷的任务。”
王守仁哈哈大笑,笑声满是嘲弄。
“张公公你糊涂啊,你既然已经投向了我们。
如今想要回去,就能够让陛下信任吗?
如今陛下之所以稳住你,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陛下的心性,你难道不了解吗?
陛下虽然年幼,却并非先帝那样的仁主。
他心思深沉,手段果绝!
岂会放心将你一个叛乱之人,留在身边?”
张永脸色更加苍白,嘴唇翕动,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竟发不出有力的声音。
王守仁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锉刀,正在一层层锉掉他坚硬的外壳。
王守仁步步紧逼,语气平稳却字字千钧。
“今日,你将我王守仁擒下,献给陛下,看似立下大功一件。
可这功劳,是建立在背叛我等盟约的基础之上。
陛下今日能用你,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可以兵不血刃地除掉我这个心腹之患。
可明日呢?
待我伏诛,我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之后,你这‘阵前倒戈’的污点,就会成为陛下心中一根刺!
如果我预料不错,用不了多久,你也会身首异处。”
“我……”
张永艰涩地开口,额角已有冷汗渗出。
王守仁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声音陡然转厉。
“退一万步说,就算陛下言出必行,宽宏大量,能容得下你。
可刘瑾呢?
此人素来阴毒,有仇必报!
今日你将他囚禁营中,他出去之后,岂能善罢甘休?
张公公在上得不到陛下信任,在下又被权宦嫉恨。
我私下里真为公公感到担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