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培还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揉乱的麻线。他左思右想,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留在军营,就要当新兵操练,还要上阵杀敌,以他的性子,一天也待不下去,迟早要死在战场上;可若是就这么灰溜溜地回了京城,不仅拿不到兵权,还违抗了陛下的旨意,皇帝肯定要问责,他爹也饶不了他,到时候说不定也会丢了性命。
可他一想到这边关的苦寒,想到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想到那些满身汗臭的士兵,就吓得浑身发抖,一刻也不想多待。纠结了许久,李炎培终于痛定思痛——与其留在边关送死,不如先回京城再说,等仗打完了,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再想办法来拿回属于他的兵权。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对着萧宸翊草草作了个揖,声音依旧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王、王爷,晚辈……晚辈突感身体不适,先行回京城调养,等明年开春,仗打完了,天气暖和了,晚辈再来军营,拿回属于我的兵权。”
萧宸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懒得理会他这自说自话、自欺欺人的说辞。李炎培见状,如蒙大赦,连忙转身,跌跌撞撞地追着太监内侍们跑了出去。
毡帘被寒风掀起又重重落下,带着关外特有的凛冽气息,京城来的宣旨队伍踩着积雪匆匆离去,靴底碾过残雪的声响渐远。军帐内,炭火噼啪燃着,映得将领们身上的甲胄泛着冷光,副将林岳几乎是在帘布晃动的瞬间便大步流星上前,甲胄碰撞的脆响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眉头拧成疙瘩,语气里满是按捺不住的焦灼:“王爷!您既接了那赐婚圣旨,难不成真要将李家那位懦弱无能的小姐迎入王府,册封为妃?”
萧宸翊端坐于帅案之后,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桌案,闻言薄唇勾起一抹极淡的嗤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淬着几分冰寒,声线冷得像边关的寒风:“娶她为妃?就她也配?”尾音落下时,他缓缓抬眼,深邃的冷眸扫过帐内屏息的将领,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就凭她也配染指本王的王妃之位?这京城的阿猫阿狗,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话音落下,他抬手推开面前的舆图,起身走向帐边,厚重的玄色披风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掀帘的瞬间,寒风裹挟着雪沫扑了进来,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望着帐外漫天漫地的白雪,远山如黛被积雪覆盖,天地间一片苍茫,眼底的冷厉骤然褪去,漫上一层化不开的怅然。那目光飘得极远,像是越过了连绵的关隘,落在了某个藏在心底的身影上,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喑哑,似叹息又似誓言:“此生本王的王妃,唯她一人。既然终究娶不到,那便终身不娶,绝无半分将就。”
帐内的将领们闻言,皆沉默不语,谁都知晓王爷心中的那人是谁,只是如今世事弄人,徒留遗憾。
萧宸翊缓缓转过身,重新落坐于帅案后,他敛去眼底的柔色,周身的气压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凌厉如刀:“皇帝打的好算盘,想用一道赐婚圣旨绑住本王,借机夺走镇北军的兵权,将这三十万大军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李冒那老狐狸更是野心勃勃,借着赐婚的由头塞人进来,无非是想让女儿坐稳王妃之位,日后好借着这层关系渗透镇北军,好做皇帝的爪牙。”他顿了顿,指尖重重敲在帅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冷光,“本王便成全成全他们,人既然是他们硬塞进来的,日后酿成的苦果,自然该他们自己吞。至于镇北军——”他扫过将领们紧绷的面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那是父王一手带出来的,更是弟兄们用鲜血和性命守下来的,想要拿走,也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话音刚落,帐内瞬间爆发出低低的欢呼声,将领们紧绷的肩膀齐齐松弛下来,脸上的凝重被狂喜取代。尤其是左翼三营的几位将领,方才宣读口谕时,口谕中明确提及要将左翼三营的兵权交给那个纨绔监军,他们手心早已攥出了冷汗,生怕王爷迫于皇命妥协。此刻听闻王爷的话,如同三伏天里灌了一碗冰泉,通体舒畅,悬在心头的巨石轰然落地,眼底尽数亮起安心的光。
萧宸翊摆了摆手,声音恢复了沉稳:“林岳、张威、赵忠、陈辉留下,其他人等先退下。”其余将领应声退去,帐内只剩下四位心腹将领。军帐内的炭火越燃越旺,映着五人凝重的面容,一场关乎镇北军生死存亡、关乎大梁安危的密谈,在昏黄的灯火下悄然展开,每一句话都压低了声音,却字字千钧。
另一边,宣旨的太监内侍和怀化府的李公子,自踏入边关的那一刻起,就如坐针毡。萧宸翊那一身杀伐之气,还有军帐内肃杀的氛围,让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这位手握重兵的王爷一个不悦,便将他们扣在这苦寒边关,再也回不去京城。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天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宣旨的一众太监内侍,还有怀化将军府的李公子,连温热的早饭都没敢吃一口,就匆匆收拾好行囊,恨不得把所有行李都塞进马车里。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催促着车夫快马加鞭,马车在雪地里疾驰,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格外急促,一行人一路向东,朝着京城的方向狂奔而去,生怕走得慢了,就被萧宸翊强行留在这凶险万分的边关,丢了性命。
暗夜阁内,静谧无声。王子卿已昏睡了整整一天两夜,雕花窗棂外,积雪反射着淡淡的天光,落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衬得她唇色愈发浅淡。第三日清晨,雪终于停了,一轮暖阳缓缓升起,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凉,寒风卷着残雪扫过廊檐,发出呜呜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