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霄子如此,李无病没有多言,只是再次作揖,便转身离开。
之后数年间,云霄星上的修士们知晓了道国的存在,其中各宗的金丹大能在了解了道国的理念和现状之后,对其都颇为感兴趣。
而在围攻之下,还被某青衣道主轻易击败之后,这些金丹更是谄媚了起来,毕竟筑基都这么强了,要是加入道国,拿到那里的金丹术法,还不得起飞咯。
道主对此并未拒绝,只是公平地给了所有人一个初级访客的身份,不因你是金丹而优待,也不因你是凡人而鄙视,甚至为了方便凡人连接灵网,道国还特地研发了名为灵知的器道造物,给了他们公平学习知识的机会。
云霄星上的一切,渐渐向道国靠拢,就像此刻道国正在沟通的其他星辰一般,
而随着道国为云霄星那数万年不动的世界,带来了新的气象时,青衣的道主,又来到了那道观的神像前。
神像缓缓睁眼,望着眼前这烦人的小子:“我在世间留下的道统,不是已经开始融入你的道国?此星的知识与财富,都在向你的道国涌去,你还来老夫这里做什么?”
李无病闻言不答,只是笑着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套青玉酒盏,在神台前,满上两杯琥珀灵酒:
“云道友,且饮此杯。”神像不为所动,甚至缓缓闭上了眼睛。
李无病失笑着摇了摇头,满饮一口后,递上了一枚玉符:“道友的幻术为我此生所见之最,回去之后,在下苦心参研,倒也有了几分心得,如今还请道友斧正。”
神像闻言仍旧闭目好似死物,但正在自斟自饮的李无病,倒确实感知到一道神识扫过了自己手中的玉符。
片刻之后,神像皱起了眉头,再过片刻,嘴角微微抽动,然后,
李无病直接将玉符收回了储物空间中。
“等等!老夫还没看完!!”云霄子惊叫着站起了身,簌簌的灰尘自他那灰扑扑的紫袍上落下。
可李无病却没有拿出玉简,而是指了指神台上的青色玉盏:“道友,且饮此杯。”
云霄子僵硬的脸庞想要愤怒,但疲倦的心却升不起怒意,他跌坐神台,抬手饮下那琥珀灵酒,温润的暖意自喉间流入肺腑,久违的滋养,让他这观中的“神像”感受到了几分活气。
李无病拿出玉简,这一次云霄子不再只是僵坐观看,而是对其中的幻术知识点评了起来,李无病闻言点头,同时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云霄子眸光惊异,话音不断,
两人交谈之下,观外日月升落,转眼便是数日过去。
当朝阳再一次升起,李无病抬手对云霄子真诚谢道:“与道友交流,无忧收获颇丰,如今,无忧想再次邀请道友,加入道国,共踏求道之路。”
数日的坐而论道之后,云霄子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他盘膝坐在神台之上,脸庞多了几分人的色彩,但面对李无病的邀请,他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无忧道友,老夫说过,我的道已经求尽了。”
话语间,云霄子的面庞再次冷硬了起来,仿佛又变回了那无知无觉的神像。
明明两人之前的交谈中,在幻境之道上,都有着极大的收获,这道哪里有求尽的模样,
但李无病却没有丝毫疑惑,因为在知晓此星的历史和这数日的交谈之后,他已经看穿了一件事:
“道友,你修的并非是幻道,而是心之道。”
“你以灵纹变化,感知众生心灵,幻境不过是衍生的产物,你口中求尽的并非是幻,而是心。”
闭目的神像缓缓睁眼,灰白无神的眸子凝视着眼前意气风发的青衣少年。
“约十万年前,此星第一位金丹成道,但在大道的征召奖励之下,他并未一人独占资源,反而努力提携后辈,在这星辰之上,培育出了多位金丹弟子。”
神像眼眸转动,但这一次,眸光中的色彩却渐渐变冷。
李无病见此番变化,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只能说,十万年岁月,眼前的云霄子又是以心为道,他曾经相信过人心,但他的力量,却让他可以窥见天下人心。
哪怕是身旁最亲近之人的心声,在他面前也没有丝毫秘密。
十万年间发生的一切,已经成了往事,此星仍名云霄,诸多宗门也仍旧存在。
只是这各种传说中的老祖却来到了这山中小观,在这神台之上,变作了一尊枯坐的神像,以幻境度过时光。
毕竟对看透人心的他来说,真与幻的界限,其实并不重要,甚至幻境反而让他更为舒适,毕竟在那里,他不用再看人心。
见眼前的道主为自己留下了体面,云霄子也真心劝诫道:“道友!你的道国,你的理想,或许光明灿烂,但这无垠的星海,却是黑暗的。而人心的深渊,比星海的黑暗还要深邃,那是不可触碰的东西。”
“时间,足以腐朽一切伟大。我已见过太多人性的黑,我能断言,你的道国,也终有一日,会在人心的黑暗中腐朽,到了那时,无论曾经的理想有多么灿烂,能剩下的,便只有污秽罢了。”
“我的道已经求尽,大道的不朽金丹,给我留下的,只有这折磨我的无尽岁月。如果有机会,我不想再见丝毫的人心!无忧,离开这里吧,这里没有你的道友,只有一具早已死去的尸骸。”
说罢,神像缓缓合目,不再言语。
李无病静静听完云霄子的话,他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或者去用幻术演示什么人间美好,
因为云霄子所言非虚,十万年岁月,作为一位星主,执掌心道的云霄子确实已经见过太多太多。
山间的微风拂过这寂寥的道观,穿堂间,拂动着青衣的下摆。
噗地一声闷响后,伴随着水滴的滴答声,无忧缓缓捧起某物,笑着对眼前的神像说道:“道友,吾心在此,鲜红之中,可不见丝毫阴霾啊。”
本准备再也不作回应的神像,猛地睁眼,看着眼前的青衣少年,云霄子的心神久违地出现了颤动:
“你这个疯子!我的说的人心,不是真的心!”
“快点把心放回去!你想死不成!!”
见神像开口有了反应,李无病脸色苍白地说道:
“道友,您说人心的深渊比星海更黑暗,我信;您说时间能腐朽伟大,我也信。”
神像焦急站起:“信你个头啊!放心啊!放回去!”
鲜血染红了青衣,无忧笑道:“可你当年提携后辈时,难道是带着图谋他们的算计吗?你施予善意时,难道就笃定能换来真心吗?”
这话像一根针,猝然间刺中了云霄子心中最深的地方,他枯坐万年的身躯竟微微颤抖起来,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至:
当年他没有独占资源,而是将大道奖励的资源分予弟子时,他们心中的感激是真的,自己爱护弟子的心也是真;
后来弟子强大之后,有人为了争夺机缘向自己暗下黑手,心底泛起的贪婪也是真的。
“他们的道统还在传,此星新的金丹也在生,”李无病缓了缓气息,鲜血已经将青衣下摆染红:“这些便是道友你当年的善意,像种子一样落在了云霄星的土里,哪怕有几颗发了坏芽,可更多的,还是长成了此星如今的繁花啊。”
神像僵在原地,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云霄子望着李无病染血的青衣,感受着对方心中的善意,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这般意气风发,也曾相信善意能捂热人心。
后来的背叛像一把刀,砍断了他的热忱,可他却沉浸在痛苦里,忘了那把刀能砍疼他,恰恰是因为他的心,从来都不是黑的——若心真的冷了、黑了,又何必在这小观里僵坐了万年,又何必在看见这少年时,动了“劝他回头”的念头?
“你……”神像的声音终于响起,沙哑得不成样子,灰白的眸子里,第一次褪去了万年的冰冷,泛起了复杂的涟漪。
他伸出枯槁的手,想去触碰那染血的衣襟,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藏着十万年的疲惫,也藏着一丝悄然松动的执念。
而李无病却只是脸色苍白地笑着:
“人心或许暗藏着深渊,时间或许会腐朽道国,但正因为如此,我们的行动才有意义。”
“我会在黑暗里守着那点微光,试着在深渊边缘种出花来,试着让伟大在腐朽之前,多照亮一些人。”
“哪怕黑暗终究淹没了道国,但在黑暗中,也必然会有执火的求道之人,将黑暗燃尽,找到他们的道国。”
李无病微微躬身,对着云霄子行了一礼:“道友,这注定漫长而坎坷的求道之旅,你可愿与我同行?或许能有一天,我们燃起的火,能为我们自己,为所有的后来者,照亮这星海的黑暗与人心的深渊。”
风停了,小观里一片寂静。
曾经枯坐万年的神像来到了神台之下,躬身向着眼前的少年还了一礼:
“在下云霄子,见过无忧道友!”
肃穆之中,李无病有些虚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个,道友,帮个忙,我好像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