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棋局迷雾》
月华如练,倾泻在西湖粼粼波光之上,画舫烛火与星辉交错,织就一派繁华迷离。舫内沉香袅袅,混着茶香与墨香,棋枰落子声时如急雨,时如清风,上官婉儿纤指拈起一枚白玉棋子,却觉周遭空气凝滞,所有视线都焦着在这方寸之地。
她对面的老者,号称“西湖棋仙”,此刻额角渗出细汗。婉儿唇角微扬,落下决胜一子。不是精妙绝伦的古谱杀招,而是最简单不过的“三三”点角。老者愣住,围观文人骚客一片哗然。这手棋,粗看稚嫩,细算之下,却彻底瓦解了他精心布局半日的骗局——一个依靠复杂定式和心理暗示,诱使对手不断投入赌注,最终血本无归的精巧陷阱。
“承让。”婉儿声音清越,穿透窃窃私语。她目光扫过棋枰,心中计算的并非气数转换,而是更冰冷的东西:概率。这老者布局虽繁复,核心却始终围绕着几个关键节点,诱使对手在特定几处投入重兵。她只是避开了所有情绪化的对杀,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用最经济的着手,将对方胜率从预设的七成,一步步削降至零。
“妖女!你…你定使了妖法!”棋仙面色灰败,猛地站起,打翻了手边茶盏。人群骚动更甚。婉儿不语,只将指尖一枚不起眼的黑色小石子在指尖转了转——那是她暗自记录对方重复套路次数的“算筹”。便是在这时,她听见人群缝隙里,两个商人模样的男子低语:“……棋仙都栽了,那‘白莲降世,弥勒转生’的箴言,莫非也应在此女身上?”另一人急忙制止:“噤声!那也是能乱说的?”
婉儿心下一凛。白莲教?弥勒转生?这谣言竟已借着棋局,渗入这风雅之地?
“上官姑娘棋艺通神,在下佩服。”一个温润声音打破僵局。御医之子徐文清排众而出,将一件薄披风轻覆于她肩头,“夜凉露重,莫受了寒气。”他递上一卷古旧医书,“偶然得此《棋经药录》,言棋理通医理,想或对姑娘有所助益。”目光关切,却又不逾矩。
婉儿道谢接过,指尖无意相触,徐文清耳根微红,匆匆退入人群。这一幕,恰好被挤到舫窗边的陈明远看见。他刚用一局“盲棋”同时赢了三位酸秀才——实则是用现代棋类AI的经典套路把他们绕晕——正得意洋洋想找婉儿吹嘘,却见徐文清献殷勤,顿时撇了撇嘴,咕哝道:“一本破书,有什么了不起。”他从袖袋摸出几枚路上买的桂花糖,想递过去,又觉寒酸,悻悻收了回去。
风波暂平,婉儿与陈明远回到落脚处。婉儿铺开西湖周边舆图,指尖划过几处棋局最盛之地,又标记出近日市井流传谣言最广的坊巷,神色凝重:“赌棋敛财只是表象。白莲教藉此筛选心志不坚、贪欲炽盛之徒,更借对弈之机散布谣言,所言似乎暗涉宫闱秘事。”她想起商人那句“弥勒转生”,心中隐有猜测,却不敢深想。
陈明远凑过来看地图,带来一阵桂花甜香。他指着几处标记点:“这些地方,失踪报案也最多。赌输了的,想翻本;赢了的,想赢得更多。然后,人就没了。”他拿起几枚棋子,在图上摆出一个奇怪的方阵,抬头咧嘴一笑:“看,二维码!可惜这帮古人扫不出来。”试图用玩笑驱散凝重气氛。
婉儿没笑,只蹙眉深思:“他们如何能确保谣言精准传播,而不至引发官府立刻警觉?”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似重物落地。
两人一惊,疾步推窗。月光下,巷弄昏暗,空无一人,只有一只被打翻的泔水桶散发着酸腐气味。陈明远眼尖,指着墙角:“那是什么?”一抹不同于污水的深色液迹,蜿蜒滴向暗巷深处。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悄声跃下楼层,追踪而去。血迹断断续续,引他们穿街过巷,直至一座废弃的河埠头。腐木气味混合着水腥气扑面而来。埠头阴影里,匍匐着一个黑影。
那是个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的乞丐,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破布包裹。听见脚步声,他惊恐抬头,脸上刀疤扭曲,气息奄奄:“…棋…棋局…是饵…白莲…慈…慈悲……”话语破碎,眼中尽是恐惧。他颤抖着将布包推出,里面是几锭沾血的白银和一张揉皱的黄纸符,“…妹妹…救…救我妹妹…他们抓人去…坛口…‘赐福’…”
“哪个坛口?在何处?”婉儿急问。
乞丐眼神开始涣散,努力张口:“…灯…很多莲花灯…”他猛地抓住婉儿手腕,力量大得惊人,“…别信…圣水…那是…”话未说完,身体一僵,眼中最后一点光采湮灭。
陈明远探他鼻息,沉重摇头。婉儿掰开死者紧握的手,取出那黄符,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莲花图案,背面却蹭上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细微粉末,在月光下泛着奇特的莹蓝。她小心用绢帕沾取少许。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杂沓脚步声和火把光亮,有人高喊:“在那边!杀了我们的人,别让贼子跑了!”
被陷害了!两人心头一紧。陈明远迅速将银锭和符纸塞入怀中,拉起婉儿:“快走!”
身后追兵渐近,呼喝声与火光撕裂夜幕。两人凭借对地形的初步熟悉和远超古人的体能,在迷宫般的巷弄中疾奔。陈明远边跑边不忘抓起路边摊贩遗落的箩筐、竹竿制造障碍。
慌不择路,他们冲进一条死胡同。高墙耸立,身后火光已映亮巷口。
“完了完了,要变瓮中之鳖了!”陈明远急得跺脚。
上官婉儿目光扫过墙角堆放的几个废弃木箱,又抬头看向高墙另一端探出的茂密树冠,冷静道:“搭把手。”
陈明远立刻会意,迅速以木箱为基,搭建一个简易攀爬点。婉儿借力跃上墙头,反身伸手拉陈明远。指尖即将相触——
突然,毫无征兆地,上官婉儿身形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巨力击中。她眼前景象剧烈扭曲、碎裂!月光下的白墙黛瓦、陈明远焦急的脸、远处火光,瞬间褪色、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白光。
冰冷的空调嗡鸣声灌入耳朵。眼前是排列整齐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代码和数据流。一个现代马克杯放在桌角,里面盛着半杯冷掉的咖啡。墙壁电子钟显示:2023年,凌晨03:17。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打印墨粉和消毒水的气味。
“婉儿?!”陈明远的惊呼仿佛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扭曲变形。
她猛地回神,幻象骤灭。冰冷的古代夜风重新包裹了她,墙下是陈明远惊骇的脸,巷口火光逼近,喊杀声震耳。
她一把抓住陈明远的手腕,用尽全力将他扯上墙头。两人重重摔落在墙另一侧的草丛里。
“你刚才怎么了?脸白得吓人!”陈明远喘着粗气急问。
上官婉儿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湿透重衣,那现代办公室的景象残像仍灼烧着她的视网膜。穿越至今,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突兀地窥见那个失落的世界。
她压下翻涌的心悸,指向不远处漆黑水面:“船!上船!”
两人扑向系在岸边的一叶小舟,砍断缆绳,撑离河岸。追兵赶到岸边,火把照亮水面,箭矢嗖嗖射来,钉入船板水中。
暂得喘息。小船随波漂向西湖开阔处。远处画舫乐声隐隐,更衬得此间生死奔逃如一场幻梦。
陈明远摊开手心,那锭沾血的银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底部一个清晰的官印隐约可辨:“这银子…是官银。”
上官婉儿则展开那张皱巴巴的朱砂黄符,指尖捻着绢帕上的蓝色粉末,凑近鼻尖轻嗅,一股极淡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萦绕不散。她脑海中闪过乞丐临死前的警告——“别信…圣水…那是…”
她猛地抬头,望向追兵消失的黑暗河岸,声音微涩:“他们不是来灭口的。他们是来确保这东西,”她举起染血的绢帕和符纸,“必须回到我们手里,或者,连同我们一起消失。”
陈明远一怔,旋即冷汗涔涔。
小船轻轻撞了一下,搁浅在湖心一座小岛的浅滩上。四顾无人,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
寂静里,上官婉儿摊开绢帕,那点蓝色粉末在满月清辉下,竟开始自行发出幽微诡谲的蓝光。
她看着那点仿佛来自地狱的幽蓝,又望向深不见底的湖水与遥远彼岸的璀璨灯火,轻声道:“这局棋,才刚刚开始。而我们拿到的,究竟是线索,还是催命符?”
夜空之上,一轮满月冰冷高悬,无声地注视着人间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