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厚重的铁门在沙牙身后关上,隔绝了他赤裸、鞭痕交错的身影,但隔绝不了那压抑的、濒死野兽般的低吼,以及铁链拖过地面的刺耳声响,一路远去,像钝刀子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房间里短暂地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味,还有一股皮肉被轻微灼烧后的焦糊气。
点砂用的特制朱砂散发着一股奇异的甜腥,混合在一起,让人胃里翻江倒海。
荒爪就是在这片死寂和令人作呕的气味中,被两名面无表情的玄甲卫推搡着,走进了这个被称为“贞砂司”的检查室。
他的脚步很稳,甚至比平时更加刻意地控制着落地的轻重,仿佛脚下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布满尖刺的陷阱。
一进门,他那双冰蓝色的狼瞳就像最精准的扫描仪器,瞬间将室内的一切纳入眼底——
正前方,林娆依旧慵懒地斜靠在那张铺着黑色兽皮的宽大座椅里,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把玩着一枚小小的、不知用途的金属物件。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欣赏沙牙受刑时的兴味,也没有丝毫的不忍,就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略显乏味的戏剧。
她甚至没看刚进来的荒爪,目光落在虚空中,仿佛在神游天外。
林娆身旁,站着秦婉。这位表小姐脸上还残留着几分因为沙牙激烈反抗而被挑衅到的愠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她双手抱胸,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目光像毒蛇的信子,立刻黏在了荒爪身上,上下打量着,评估着这件新“货物”的成色和可能带来的“乐趣”。
房间一侧,穿着代表林家医师标志性灰袍的点砂师,正用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用来点砂的银针和盛放朱砂的小碟。
他的动作机械而专注,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在完成一项寻常的工作。
他脚边放着一个打开的木箱,里面整齐地陈列着各种形状古怪的工具、药瓶和几盒颜色深浅不一的朱砂。
地上,还残留着几滴新鲜的血迹,以及沙牙挣扎时蹭下的尘土和碎毛。
墙壁上挂着几副黑沉沉的镣铐,边缘闪烁着不祥的金属冷光,其中一副还在微微晃动,显然是刚刚卸下沙牙不久。
这一切,都被荒爪收入眼中。他高大的身躯在室内显得有些局促,肩背肌肉下意识地绷紧,线条如岩石般坚硬。
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峻的神情,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只有那双冰蓝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地寒风在无声地席卷。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蜷缩了一下,又立刻强迫自己松开,避免流露出任何可能被解读为紧张或抗拒的迹象。
“下一个。”点砂师擦完了工具,将白布随手丢进一个盛满污水的木桶,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叫下一个等待诊病的普通患者。
两名玄甲卫松开了推搡荒爪的手,但依旧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后,封住了退路。
点砂师的目光落在荒爪身上,没有任何情绪地命令道:“褪去衣物。”
荒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没有动,沉默地站在原地,像一座突然被冻结的冰山。
褪去衣物?在这两个女人面前,在这个刚刚目睹了同伴惨状的地方?战士的尊严在胸腔里发出无声的咆哮,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这赤裸裸的羞辱。
秦婉见他没有立刻动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上前两步,用她那特有的、带着刻薄尾音的腔调说道:“怎么?还想学刚才那个硬骨头?告诉你,没用!看见地上那滩血了吗?那就是不服管教的榜样!”
她伸出一根涂着丹蔻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荒爪的鼻尖,“识相点,自己脱干净了,乖乖让医师检查、点砂,少受点皮肉之苦。你要是自己动手,这身破衣烂裤还能囫囵个儿留着,待会儿出去好歹有块布遮羞。”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毒蛇一样缠绕着荒爪紧绷的身体,语气陡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不然……等玄甲卫动手,他们可没我这么有耐心。就你这身破烂,三两下就得撕成碎片!到时候,你可就得光着身子、带着你那‘新鲜’的守宫砂,从这儿走出去了。让外面所有人都瞧瞧,咱们狼族的副首领,是怎么个‘干净’法儿!”
“光着身子走出去”这几个字,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荒爪强自维持的冷静里。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沙牙被拖出去时,那衣衫破碎、几乎赤裸、尊严扫地的模样。
那不是战死沙场的壮烈,而是比刀剑加身更残忍的凌辱。
他可以咬牙承受鞭挞,甚至可以坦然面对死亡,但那种被彻底剥去遮蔽、像牲口一样被围观点评的践踏,让他从灵魂深处涌起一阵冰寒的战栗。
他的目光终于动了动,从秦婉那张写满恶意的脸,移到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娆身上。
林娆似乎终于从神游中回过神来,抬眼迎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但深处是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那么淡淡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做出选择——是像沙牙一样,在激烈的反抗中被彻底摧毁尊严,还是用另一种方式,暂时保住一点体面,哪怕这体面本身就是一种更深沉的屈辱。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刀割般难熬。点砂师已经拿起了新的银针,准备蘸取朱砂。玄甲卫的手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荒爪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冰冷的决绝。再睁开眼时,他冰蓝色的瞳孔里,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知道,反抗是徒劳的,只会让结局变得更糟,让云冽首领承受更大的压力。他必须活着,必须保持一定的状态,为了部落,为了那些还在等待的族人。
他不再看任何人,目光落在自己身前的地面上。然后,他抬起了手,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缓慢地移向腰间那条陈旧但结实的兽皮裙。那双手,曾经握紧武器斩杀强敌,此刻却要用来执行对自己最大的羞辱。
手指触碰到粗糙的皮革系带,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被他用力克制住。
他解开了系带,动作很慢,每一个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都被无限放大。
兽皮裙彻底失去了束缚,顺着他的腰胯滑落,堆叠在脚踝处。
刹那间,他古铜色的身躯完全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几道含义各异的目光下,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幽暗的光线落在他紧绷的肌肤上,每一块肌肉都因极度的屈辱和克制而偾张隆起,显露出一种力量被彻底剥夺、尊严被赤裸践踏的脆弱与张力。
他猛地别开了头,脖颈上青筋暴起,下颌线绷得像要裂开。
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过度,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血色尽褪,苍白得吓人。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此刻的姿态有多么不堪,不去感受那几道目光如同实质般刮过皮肤的刺痛感。
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控制呼吸上,维持着表面最后的平静,尽管内心早已天崩地裂。
他别开了头,脖颈上青筋微凸,下颌线绷得像要裂开。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过度,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血色尽褪,苍白得吓人。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此刻的姿态有多么羞耻,不去感受那几道目光如同实质般刮过皮肤的刺痛感。
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控制呼吸上,维持着表面最后的平静,尽管内心早已天崩地裂。
点砂师似乎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面无表情地走上前。那双戴着薄薄皮手套的手,冰冷而专业地开始检查。
当那毫无温度的手指触碰到他腹部最敏感脆弱的皮肤时,荒爪的身体无法控制地猛地一颤,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到。
他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极压抑的闷哼,硬生生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怒吼咽了回去。他闭上眼,长长的银色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检查很快结束。点砂师退后一步,示意合格。
接着,就是点砂。微凉的、带着奇异甜腥味的朱砂被点在皮肤上,然后是一阵轻微的、如同蚊虫叮咬般的刺痛感,那是银针在刺破皮肤,让朱砂的效力渗透进去。整个过程很快,不过几息之间。
“点砂成功。”点砂师毫无感情地宣布,然后转身走向记录台,在一个厚厚的名册上写下什么。
成功了。
这两个字像赦令,又像最终的判决。荒爪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沉的空虚和绝望。
那一点鲜红的朱砂,如同一个永恒的耻辱标记,烙印在了他的身体上,也烙印在了他的灵魂里。
它宣告了他不再是一个完整的、拥有自主权的战士,而是被打上了“所有物”标签的奴仆。
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枚守宫砂,只是僵硬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弯腰摸索着地上的兽皮裙。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仓皇和狼狈,只想尽快将那点可怜的遮蔽重新覆盖住身体。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皮革,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铁门再次被打开。两名玄甲卫上前,不再是推搡,而是用一种近乎驱赶的姿态,示意他离开。
荒爪胡乱地将兽皮裙系好,甚至来不及确认是否得体,就低着头,踉跄地向外走去。
在与正要被押解进来的云冽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他不敢抬头看首领的眼睛,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云冽那双暗金竖瞳中燃烧的、几乎要焚尽一切的怒火,那怒火显然是冲着他腰腹下方那点新添的、刺目的鲜红而来。
荒爪迅速垂下了眼睑,长长的银色发丝滑落,遮住了他瞬间变得空洞死寂的眼神。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离了这个让他尊严尽失的地方。
唯有那垂在身侧、依旧紧握成拳的手,和紧绷到微微颤抖的狼尾残影,泄露了他内心正在席卷的、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
屈辱已经种下,而仇恨的根,只会扎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