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建忠听着张远良的训斥如沐春风,在体制里别以为领导骂你是坏事,相反越是骂得凶就越看重你,话里话外都是指教着曹建忠要在电线厂以一把手自居,不能轻易屈居于张明之下。
曹建忠笑着道:“领导教育得是,我今后一定依照领导指示办,该讲原则的时候坚决不和稀泥,不会让任何人动摇电线厂的稳定生产。”
挂掉电话后,曹建忠心里安稳了许多,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只要国资办的一把手对自己是支持的,他就不用担心太多。
但是作为官场人精的曹建忠也不会把事情看得太简单,这个张明年仅二十三岁便一上来就坐上一把手的位置,说背后没人那是假的,所以曹建忠现在心中最想知道的就是张明背后的靠山到底是谁。
曹建忠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最终还是拿起电话打给了原来的办公室主任,现在的后勤服务中心主任孙秀英,道:“秀英,今晚给新来的厂长摆接风宴,你晚上配合陈海波安排一下,记得穿少一点。”
孙秀英在话筒里娇嗔道:“死鬼,老是让我整这一出。”
而党委委员兼工会主席张丽雅走出曹建忠道办公室之后就径直地走向张明的办公室,她作为工会主席就是电线厂里的万花筒,事无大小基本都有她的份。
工会主席的职责说白了就是为职工发放福利的差事,比如说节假日发鸡蛋,领汽水,面粉这些琐碎事,只不过里面的油水不少,这也是张丽雅能呆得住的原因。
张丽雅风姿绰约地扭着屁股走进了张明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两人四目相对,一下子点燃了暧昧的气氛。
张丽雅主动道:“张厂长在忙着呢?我这有件事情跟您汇报下,就是曹书记跟其他领导班子成员商量了一下,想着为了欢迎张厂长的到来,我们晚上在职工饭堂包间里给您准备一桌接风宴。
初步定的时间是今晚七点,不知道张厂长能否赏脸,让我们好好目睹一下厂长的风采和聆听您的教诲。”
张明心里咯噔一下,明显上午这一帮人对自己态度冷淡,处处充满敌意和防备,现在突然这么热情搞接风宴,想必是一次鸿门宴。
但是这种接风宴张明无法拒绝,他作为电线厂的一把手,团结同志是他的首要任务,可以说领导班子里面他是孤身一人,没有第二个自己的援手。
陈宇航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办公室主任,并没有进入班子,对他的帮助极为有限,这就是为什么领导会主动提拔心腹的原因,一来是反馈心腹的忠心,而来是需要更高职位的下属帮助支持自己。
张明笑着道:“有劳张主席了,你跟曹书记他们说一下,感谢他们的盛情邀请,我今晚准时到。”
张明看着张秀雅转身离去的背影有些慌神,心想上午几百个工人都在聚众抗议,这些领导班子没有一个人出来面对工人,还是他这个新来的厂长亲自处理。
他知道这是曹建忠等人给他送的上任大礼,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的心理素质这么强大,仅仅过了一个上午,这些人就换成一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姿态。
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张明今晚也是做好了准备要好好地一探究竟,撕开电线厂的神秘面纱。
整个下午直到下班,张明的办公室都无人问津,张明百无聊赖地走下楼,喊上陈宇航一起走访厂区。
张明和陈宇航慢悠悠地走进工厂生产车间,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工人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毕竟谁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就是新来的厂长。
张明和陈宇航一边走,一边细细打量着这个电线厂的“心脏”。
只见铁皮厂房顶的吊扇转得慢悠悠,把热塑管熔化的焦糊味、机油的腥气和铜丝的金属味搅在一起,闷在密不透风的车间里。墙上“安全生产”的红漆标语褪了色,边角卷着皮,被冲床“哐当哐当”的轰鸣声震得微微发颤 。
冲床区的工人裹着蓝工装,袖口卷到小臂,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在满是油污的脸上冲出两道白印。最外侧的冲床安全挡板松了半截,露出锋利的模具,操作工却浑然不觉,正弯腰用单手去够卡在缝隙里的铜片,脚下的橡胶垫磨得卷了边,沾着黑黢黢的油泥 。
绞线机转得飞快,银亮的铜丝在转盘上绕出细密的弧线,嗡嗡声盖过了远处的说话声。一个年轻工人靠着机器立柱打盹,脑袋随着机器震动一点一点,手里的游标卡尺滑在地上,旁边三卷没检测的线轴堆得歪歪扭扭,标签上的“合格”章盖得糊成一团,线轴边缘的毛刺扎得人指尖发疼 。
角落的质检台蒙着层灰,老花镜架在老师傅鼻尖上,他举着放大镜对着电线看了半天,却悄悄把印着“不合格”的线轴推到桌下,从抽屉里摸出“优等品”的标签,往空盒上一贴。桌腿旁堆着几箱泛黄的电线,箱底“1994年生产”的字迹模糊,“待返工”的红章被透明胶带死死粘住,只露个边角 。
张明这一路看得心惊胆战也忧心忡忡,脚上的步伐也越发沉重,他来之前就知道接下来的路不好走,只是没想到情况是这么严峻。
但凡出一点安全事故,他们这些当领导的没一个可以跑得掉,张明越来越佩服曹建忠这些人在刀尖上舔血的心态。
张明转头对着身后的陈宇航道:“陈主任,现场的这些情况都记录下来了吗?”
陈宇航神情认真地点点头道:“张厂长,我都记下来了,除了你刚才指出的问题,还有我自己看到的,我都一一记录下来。”
陈宇航说完也向张明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张明和陈宇航都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即将要在电线厂开展一场无硝烟的战争,而这个战争的起点,就从此刻开始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