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麟德殿的。
女帝那句“容孤,考虑考虑”如同淬了冰的毒针,反复穿刺着她的耳膜,每回想一次,心口的寒意便深重一分。
她甚至记不清宴席是如何结束的,只记得自己用尽毕生修养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向女帝行礼告退,然后转身,一步步踏出那喧嚣得令人窒息的大殿。
冬夜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因为内心早已冰封。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是她此刻唯一能确认自己还活着的感知。
“考虑考虑”……
她竟然说要考虑!
是为了震慑伙国?是为了试探她沈疏桐的反应?还是……那一瞬间,她真的被那三座城池的聘礼、被那“共掌天下”的诱惑所打动?
无数个念头在沈疏桐脑中疯狂冲撞,撕扯着她引以为傲的理智。她一直以为,自己筑起的心墙足够坚固,足以抵挡所有来自楚晏兮的试探与靠近,足以将她那不该有的情愫牢牢锁死。可直到此刻,直到亲耳听到她说出可能属于别人的话语,沈疏桐才绝望地发现,那堵墙是何等不堪一击。
仅仅是“考虑”二字,便已让她溃不成军。
嫉妒,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陌生而强烈的情绪,混杂着恐慌、愤怒,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力感。
她可以忍受楚晏兮的怨,可以承受她的疏离,甚至可以亲手将她推开。可她无法想象,有朝一日,那双总是追随着她的桃花眼,会映出别人的身影;那曾对她流露过依赖与眷恋的人,会穿上嫁衣,走向另一个人的怀抱。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便让她痛得浑身颤抖。
不行……绝对不行!
一种近乎毁灭的冲动在她心底咆哮,几乎要冲破所有理智的束缚。她想立刻返回宫中,想抓住楚晏兮的肩膀,想逼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告诉她,她不准!她不允许!
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她有什么资格?是她一次次将人推开,是她亲手划下了君臣的界限。如今,她又以什么身份,去阻止一桩可能利于江山社稷的“婚事”?
这自作自受的苦果,酸涩得让她喉头发紧。
昭阳殿内,楚晏兮同样心乱如麻。
挥退了所有宫人,她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那是多年前,沈疏桐送给她的及笄礼。
“考虑考虑……”
她低声重复着自己在宴席上的话语,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她当然不会真的考虑伙国的求娶。那无异于与虎谋皮,更是将大晏的江山尊严置于何地?她当时之所以那样说,一半是出于对伙国狂妄要求的恼怒与反击,另一半……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或许,只是想看看那个人的反应。
她想看看,在她提及可能属于别人的“婚事”时,沈疏桐那万年不变的冰冷面具,是否会有一丝裂痕。
她看到了。
虽然只有一瞬,虽然被她迅速掩去,但楚晏兮清晰地捕捉到了,在她说出“考虑”二字时,沈疏桐骤然收紧的手指,和那瞬间绷紧的下颌线。
她在意。
她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这个认知,本该让她感到一丝隐秘的欢喜,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无力与悲哀。即便在意又如何?她依旧会选择克制,选择沉默,选择将她推开。她们之间,仿佛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阿疏姐姐……”楚晏兮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窗棂上,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与哽咽,“我们之间,难道就只能如此了吗?”
这一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无眠。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沈疏桐便已起身。镜中映出一张苍白而憔悴的脸,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青黑。她用冷水敷了面,强迫自己振作精神。无论私情如何煎熬,朝政不能荒废,伙国使者今日离京,诸多事宜还需她亲自打点。
然而,当她踏入宫门,准备前往办公的政事堂时,却被内侍拦住了去路。
“丞相大人,”
内侍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为难,
“陛下有旨,今日伙国使者离京一应事宜,交由礼部全权负责,丞相……可暂歇一日。”
沈疏桐的脚步蓦地顿住,心猛地一沉。
交由礼部?不让她插手?
这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昨夜她的“考虑”,所以开始刻意疏远她了吗?是要将她排除在核心事务之外,为那可能的“和亲”做准备?
无数个猜测瞬间涌上心头,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她站在原地,冬日的晨风吹拂着她紫色的官袍,带来刺骨的寒意。
“臣,遵旨。”
良久,她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对着御书房的方向,她深深一揖,然后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向着宫外走去。
那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而此刻的御书房内,楚晏兮站在窗后,透过缝隙,远远地看着那道逐渐远去的紫色身影,直到彻底消失在宫墙尽头。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朱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并非真想疏远她。只是……在经过昨夜那几乎失控的情绪波动后,她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来冷静。她害怕看到沈疏桐,害怕从她脸上看到那令人心寒的平静,更害怕自己会再次失控,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将这送行之事交给礼部,与其说是惩罚沈疏桐,不如说是……保护她自己那颗早已不堪重负的心。
“陛下,”内侍轻声禀报,“沈丞相已经离宫了。”
楚晏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帝王的决绝与冰冷。
“传旨,伙国使者离京后,紧闭四方城门,严加盘查。另,宣监察司指挥使即刻觐见,孤要知道,伙国使团在我大晏境内,所有接触过的人,所有发生过的事,巨细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