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风波虽以沈疏桐技惊四座、伙国颜面扫地而告终,但表面的仪式仍需完成。
当晚,宫中设宴,名为犒赏今日演武有功将士,实则更是对伙国使团的一种安抚,或者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威慑。
麟德殿再次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一派和乐融融。只是这“和乐”之下,暗流较之昨日,更为汹涌。
楚晏兮已换回庄重繁复的玄黑金凤宫装,高踞御座,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胜利者的温和笑意。她接受着臣子与外使的敬酒,言辞得体,举止雍容,仿佛日间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之下,心湖是如何被一颗名为“沈疏桐”的石子,搅得波澜迭起。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越过重重人影,落在那抹清冷的紫色身影上。
沈疏桐依旧坐在百官之首的位置,官袍整齐,神色淡漠。她只是象征性地举杯,并不多饮,也极少动箸,仿佛置身于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局。偶尔有官员上前敬酒,她也只是微微颔首,浅酌即止,疏离得令人难以接近。白日里那惊鸿一现的锋芒,已被她彻底收敛,重新冰封于那副清冷矜贵的皮囊之下。
宇文皓也出席了宴会,他换了一身华贵的伙国常服,脸上重新挂起了风流倜傥的笑容,与人谈笑风生,仿佛白天被摔下马、当众出丑的人不是他一般。只是那笑容,在转向沈疏桐方向时,总会变得有几分僵硬,眼底深处,是挥之不去的阴霾与算计。
酒过三巡,气氛微醺。
宇文皓端着酒杯,起身走到御阶之下,对着楚晏兮躬身一礼,声音洪亮,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爽朗:
“陛下,今日演武,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大晏果然人才济济,尤其是沈丞相,”他目光转向沈疏桐,笑容加深,带着一丝探究,“文武双全,深藏不露,实在令人钦佩!本王敬丞相一杯,聊表敬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沈疏桐缓缓起身,执起酒杯,神色平淡无波:“王子过誉,分内之事,不敢当王子敬酒。”语气疏离,带着明确的划清界限之意。
宇文皓却不以为意,哈哈一笑:“丞相何必过谦!本王是真心佩服!像丞相这般人物,若在我伙国,必受万民景仰,封侯拜相亦不在话下!”他话锋一转,似是无意,却又意味深长,“只是不知,丞相如此才华,屈居于……呵呵,实在是可惜,可惜啊……”
这话语中的挑拨离间之意,几乎毫不掩饰!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官员面露怒色,这伙国王子,竟敢公然离间陛下与丞相!
楚晏兮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桃花眼中寒光乍现,却并未立即发作,只是冷冷地看着宇文皓。
沈疏桐闻言,脸上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她抬眸,清冷的目光如冰棱般直射向宇文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王子谬矣。疏桐所学,皆为大晏所授;所立之位,皆承陛下恩典。为大晏效力,为陛下分忧,乃臣之本分,何来‘屈居’一说?”她微微一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王子此言,莫非是觉得我大晏陛下,不配拥有忠臣良将?还是觉得,我大晏庙堂,容不下真心为国之人?”
字字珠玑,反问得宇文皓脸色一僵。
不等宇文皓反驳,沈疏桐已举起酒杯,转向御座上的楚晏兮,躬身,语气恭敬而诚挚:“臣,沈疏桐,敬陛下。愿陛下江山永固,愿我大晏,国祚绵长!”
这一举动,瞬间将宇文皓那点龌龊心思衬得无比可笑,也将宴会的基调重新拉回了对女帝、对大晏的忠诚与祝福上。
“愿陛下江山永固,愿我大晏,国祚绵长!”殿内群臣纷纷起身举杯,齐声高呼,声震殿宇。
楚晏兮看着台下那抹紫色的身影,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在烛火下泛着如玉的光泽,看着她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对方的挑拨,并将所有人的忠心凝聚于己身……
胸腔里那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夹杂着骄傲,悸动,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她举起杯,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沈疏桐身上,与她隔空对饮。
酒液甘醇,入喉却带着一丝苦涩。
宇文皓碰了个硬钉子,脸色阵青阵白,只得讪讪地饮尽杯中酒,退回座位,眼神愈发阴鸷。
宴会后续,再无波澜。只是每个人心中都清楚,伙国与大晏之间,那层虚伪的和平面纱,已被撕扯得愈发稀薄。
宴席散后,楚晏兮并未立刻回寝宫。她独自一人,漫步至白日演武场旁的高台之上。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微烫的面颊,也吹散了宴席上沾染的酒气。
月光如水,洒在空旷的演武场上,白日里的喧嚣与激烈早已散去,只余一片冷寂。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白日里沈疏桐制服惊马的那一幕,那凌厉的身手,那冷静的眼神……以及,此刻萦绕在心间,无法驱散的,为她而失控的心跳。
“阿疏……”她低声喃喃,这两个字在唇齿间滚过,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无奈。
她知道,有些鸿沟,或许真的难以跨越。
但有些心动,亦无法轻易抹去。
夜色渐深,玉阶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