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边关这边。
断魂渊底,时间失去了意义,唯有永恒的昏暗、刺骨的寒冷与绝望的搜寻在循环往复。
萧寒带领的搜寻队伍,如同在巨兽肠道中艰难蠕行的蝼蚁。
特制的牛角灯在浓稠的毒瘴中,光芒被压缩到极致,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暗河咆哮着,墨绿色的河水仿佛蕴含着某种怨毒,不断试图将闯入者拖入深渊。
他们沿着最初发现染血丝绸碎片的主河道,向下游苦苦追寻了整整七日。
这七日,是希望与绝望反复煎熬的七日。
他们曾在一条狭窄的支流入口处,发现河滩碎石上有明显的拖拽痕迹,旁边还散落着几片被撕裂的、带有精致龙纹绣线的布料碎片。
那一刻,所有斥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萧寒更是几乎屏住了呼吸,下令以此为中心,进行地毯式搜索。
他们甚至冒险潜入冰冷刺骨、暗流汹涌的河水中,摸索着河底每一寸可能挂住人或物的岩石缝隙。
然而,除了几块更大的、同样来自御用服饰的碎片和一枚嵌着细小珍珠,的残件外,他们一无所获。
没有尸体,没有更多血迹,没有活人的踪迹。
陛下仿佛被这条贪婪的暗河彻底吞噬,只在岸边留下了这些证明她曾在此挣扎过的、令人心碎的遗物。
萧寒小心翼翼地将所有找到的碎片和那枚小珍珠收入一个防水的油布包,贴身放好。每多收一件,他的心就沉一分。
这些物品的出现,几乎坐实了陛下坠渊并且伤势极重的推断,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现状,又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所有人的神经。
搜寻范围不断扩大,他们沿着几条看似有可能性的支流都进行了探索。
有的支流尽头是死路,被崩塌的巨石堵塞;
有的则通向更深、更复杂的地下溶洞系统,里面岔路繁多,幽深不知尽头,毒瘴也更为浓郁,即便服用解毒丹,待久了也会头晕目眩,四肢乏力。
在一次探索溶洞时,两名斥候不慎吸入过量毒瘴,引发剧烈呕吐和痉挛,险些丧命,不得不由同伴拼死送回上方。
物资在迅速消耗。
解毒丹所剩无几,干粮被冰凉的河水和潮湿的空气浸透,难以下咽,牛角灯的燃料也即将告罄。
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损耗。
在这不见天日、危机四伏的绝地,每一次满怀希望的发现最终都指向更深的绝望,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耳边只有永恒的水声、彼此的喘息和内心越来越响的放弃的念头。
第八日清晨,萧寒清点了剩余物资和人员状态。
还能继续深入搜寻的,不足五人,且个个面带菜色,体力透支。
解毒丹仅够维持最后一天。
他站在轰鸣的暗河边,望着眼前这条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墨绿色水龙,紧握的双拳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理智告诉他,必须撤退了。
否则,不仅找不到陛下,这仅存的几名精锐也要白白葬送在此。
可是……如何向沈相交代?如何面对那双承载了全部希望与痛苦的赤红眼眸?
“将军……”一名满脸疲惫的斥候哑声开口,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萧寒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腥甜和腐朽气息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决然。
“收集所有找到的证物,绘制我们探索过的区域详图。”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今日午后,无论有无新发现,……撤退。”
命令下达,没有人欢呼,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和如释重负般的颓然。
最后的半天搜寻,更像是一种仪式性的告别。
他们沿着最后一条未探索的小支流向前走了不到一里,便被一道巨大的地下瀑布挡住去路,瀑布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水潭,水声震耳欲聋,再无前路。
希望,彻底断绝。
当萧寒带着幸存的人员和那些沉重的“证物”,凭借最后的力量攀上暗魂渊顶端,重新呼吸到冰冷却干净的空气,看到灰蒙蒙的天空时,所有人都瘫倒在地,如同虚脱。
阳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恍如隔世。
萧寒没有休息,他立刻翻身上马,甚至来不及换下湿透冰冷、沾满泥泞和不明污渍的衣物,朝着朔方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必须尽快赶回去,向沈疏桐禀报这最终的结果。
尽管这结果,残酷得让他几乎无法面对。
就在萧寒于绝渊中苦苦挣扎的同时,京城之内,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至关键时刻。
苏芷晴敏锐地捕捉到了市井流言的扩散轨迹和背后若隐若现的推手。
她没有像寻常官员那样急于辟谣或弹压,那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相反,她利用户部尚书的职权,不动声色地开始清查近几个月来,与北狄使团、尤其是与驿馆相关的所有物资采买、银钱往来账目。
这项工作极其繁琐且隐秘,她调动了绝对可靠的心腹,日夜核对。
终于,在堆积如山的文书中,他们发现了几处极其细微的异常:有几笔数额不大、看似用于采购“日常用度”的款项,其流向最终指向了几家与端亲王门下清客有关联的书画铺和茶楼。
而这些店铺,正是近期某些针对边关局势、影射女帝安危的暧昧诗句和画作的源头!
线索虽然间接,却足够清晰地将宇文灵犀与端亲王势力,以及市井流言联系了起来。
苏芷晴没有立刻发作。
她深知,仅凭这点账目问题,难以给一位他国公主定下重罪,反而可能打草惊蛇。她选择了更彻底的方式。
一方面,她将确凿的账目证据和自己分析的脉络,写成密奏,通过特殊渠道,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直送朔方城丞相府。
她相信沈疏桐需要这份来自后方的精准情报。
另一方面,她开始利用职权, 立刻地对那几家作为传声筒的书画铺、茶楼进行“关照”。
不是粗暴的查封,而是税务核查、消防安全、甚至货源渠道等名正言顺的检查,力度之大,频率之高,让这几家店铺背后的东主叫苦不迭,生意大受影响。
同时,户部对一些与端亲王关系密切的官员所在部门的经费审批,也开始变得“格外严谨”和缓慢。
这种精准打击,并未引起大规模朝堂震动,却有效地掐断了流言扩散的几个关键节点,并且向幕后之人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息:他们的动作,已被察觉,并且有人有能力、有决心进行反击。
宇文灵犀在驿馆内很快察觉到了异常。
她散布流言的渠道接连受阻,原本一些态度暧昧、试图与她接触的官员也突然变得谨慎起来。
她立刻意识到,定然是苏芷晴从中作梗。
“好个苏芷晴!”
宇文灵犀摔碎了手中的茶盏,美艳的脸上笼罩着寒霜,
“本宫倒是小瞧了你!” 她原本想利用京城权力真空搅浑水,没想到却被这位看似只懂账目的户部尚书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大半,还反将一军。
“公主,现在我们……”侍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宇文灵犀冷静下来,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苏芷晴既然出手,说明沈疏桐在边关定然遇到了大麻烦,否则京城不会如此戒备。她越是想稳住后方,越证明前方情况不妙。流言既然效果不佳,那就换一种方式。”
她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声音冰冷:
“去查,查苏芷晴的软肋。本宫不信,她真的毫无破绽。另外,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接触一下……宫里的人。陛下久不露面,‘静养’的理由,也该动一动了。”
京城的暗斗,并未因苏芷晴的精准打击而停止,反而转入了更深的层面。而这一切的根源,都系于北境边关那未知的真相之上。
朔方城内,沈疏桐仍在强撑着她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冷静外壳,等待着萧寒的归来,等待着那个或许能将她彻底击垮,或许能带来一丝微光的消息。
而暗魂渊的沉默与京城的暗流,共同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每一个关心着那位生死未卜的年轻女帝的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