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残阳如血。
帅府内的空气,原本因连日肃清而凝滞,此刻却被一股更沉重、更绝望的死寂所取代。
当浑身浴血、甲胄破碎,仅凭着一股意志力支撑着爬回来的雷震,用尽最后气力嘶吼出
“丞相……!黑水河谷……有埋伏!大军……全军覆没!陛下身负重伤……坠入……断魂渊……生死……不明……”时,整个时空仿佛都凝固了。
沈疏桐正立于沙盘前,指尖还拈着一枚代表己方军队的玄色小旗。
闻听此言,她身形猛地一晃,那枚小旗从指间滑落,“嗒”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大厅里却如同惊雷。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落在奄奄一息的雷震身上,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谎言的痕迹。
没有。
只有濒死的绝望和未能护主周全的巨大悲痛。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飘忽。
雷震呕出一口污血,眼神涣散,重复着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消息。
他涕泪交加,重重以头抢地:“丞相!末将罪该万死!未能护得陛下周全!陛下她……身负重伤,力竭被围……末将……末将拼死才……”
后面的话,沈疏桐已经听不清了。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猛地从沈疏桐口中喷出,溅落在沙盘之上,将那山川地貌染得一片刺目。
她身体剧烈一晃,那双总是清冷沉静、运筹帷幄的凤眸,瞬间失去了所有焦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与赤红。
天地仿佛在她眼前旋转、崩塌,所有支撑她的力量顷刻间被抽空。
那个会赖在她怀里撒娇、会狡黠地逗弄她、会郑重许诺与她共度余生的人……她的晏晏……生死不明?
“丞相!”
“疏桐!”
顾清泫与萧寒脸色骤变,同时抢上前去。
顾清泫一把扶住沈疏桐软倒的身子,触手一片冰凉的冷汗。
萧寒则迅速出手,封住她几处大穴,护住心脉。
“消息封锁!帅府戒严!任何人不得泄露半字!违令者,斩!”
顾清泫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厉声对闻讯赶来的将领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他深知,此刻朔方城乃至整个边关,绝不能乱!
萧寒已将沈疏桐打横抱起,快步送入内室,掌心内力源源不断渡入,稳住她紊乱的气息。
沈疏桐昏迷了半日。
这半日,对顾清泫和萧寒而言,如同熬过了数载春秋。
帅府内外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暗卫倾巢而出,沿着断魂渊方向搜寻,却如同石沉大海。
黄昏时分,沈疏桐悠悠转醒。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帐顶,以及守在榻边、面色凝重的顾清泫与萧寒。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那双总是清冷沉静的凤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
脸色苍白如纸,衬得那唇角的血迹愈发惊心。
她挣扎着要坐起,顾清泫想扶她,却被她轻轻推开。
她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异常的、令人心惊的平静。
“情况。”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
顾清泫深吸一口气,将目前掌握的情况快速禀报:雷震身负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断魂渊深不见底,峭壁陡滑,暗卫搜寻极为困难,至今未有陛下踪迹。
北狄敌军在黑水河谷得手后,已后撤三十里,似在重整旗鼓。
沈疏桐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泄露了她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半晌,她缓缓下榻,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暮色。
“传令,”她背对着两人,声音冷得像冰,
“第一,陛下重伤休养,暂由本相代行帅令,稳定军心。第二,所有搜寻力量,明转暗,扩大范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个“死”字,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第三,点齐兵马,明日拂晓,随我出城。”
“疏桐!”顾清泫急道,“你刚吐血,身体……”
“我没事。”
沈疏桐打断他,转过身,那双血红的眸子盯着他,里面是近乎偏执的冷静与决绝,
“宇文烈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朔方城的军心,需要用北狄人的血来祭奠,也需要一场胜利来稳固。”
她的目光移向萧寒:
“萧将军,城防交由你,务必守住朔方,这是我们的根基。”
萧寒重重点头:“末将领命!”
顾清泫看着她强撑的模样,心中酸涩,却知劝阻无用,只能道:
“我与你同去!”
翌日拂晓,朔方城门洞开。
沈疏桐一身玄甲,外罩的紫色官袍下摆已被她亲手割去,以免影响行动。
她未戴头盔,墨发高束,露出苍白却冷硬如石刻的容颜,那双赤红的眼,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
她手中握着的,是楚晏兮惯用的那柄银枪——枪身还残留着些许干涸的血迹。
她没有战前动员,只是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肃立的军队,那目光中的冰冷与杀意,让所有与之对视的将士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随即涌起同仇敌忾的悲愤。
“出发。”
两个字,冰冷无情。大军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涌向昨日吞噬了他们陛下的风鸣谷方向。
战斗在遭遇北狄前锋的一刻爆发。沈
疏桐一马当先,银枪如龙,所过之处,血雾蓬飞,残肢断臂四处抛洒。
她不再讲究任何招式技巧,只有最原始、最暴戾的劈、刺、扫、挑,每一击都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与刻骨的悲痛。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雷震濒死前的描述:“……陛下肩胛中箭……腹部被刺穿……浑身是血……”
她的晏晏,该有多痛啊?
那个小时候手上不小心被树枝划破一道小口子,都会泪眼汪汪地举着手指,娇声娇气跑来找她,非要她吹吹、抱抱、哄上好半天才肯罢休的小哭包……
如今却身负如此重伤,坠落那万丈深渊,生死未卜……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吼从沈疏桐喉中迸发,她手中银枪横扫,将一名北狄百夫长连人带马拦腰斩断!
鲜血溅了她满身满脸,她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一片血色,只有杀戮!
仿佛要将眼前所有的敌人,都撕成碎片,为她的小陛下陪葬!
顾清泫跟在她身侧,看着她如同疯魔般杀戮,心中大恸,却只能奋力护持,确保她不被敌军所趁。
大晏将士们见丞相如此,更是士气如虹,喊杀声震天动地,将北狄军队杀得节节败退。
这一战,从清晨杀到日暮。
沈疏桐如同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银枪所指,所向披靡。
北狄军队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宇文烈见势不妙,早已在亲卫护送下仓皇逃窜。
夕阳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沈疏桐勒马立于尸横遍野的战场中央,银枪拄地,玄甲已被敌人的鲜血彻底浸透,凝固成暗褐色。她微微喘息着,赤红的双眸扫过这片修罗场,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空茫。
胜利了。宇文皓溃逃,敌军伤亡惨重。
可是,她的晏晏呢?
凯旋回到朔方城,迎接她的是萧寒沉默的摇头。
搜寻依旧没有任何进展。断魂渊下迷雾重重,地势险恶,暗卫数次尝试深入,皆因毒瘴和复杂地形受阻。
沈疏桐将自己关在帅府书房内,洗净了手脸,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紫色官袍。
她坐在楚晏兮平日批阅军报的位置上,面前摊开着地图与文书,仿佛一切如常。
只有顾清泫和萧寒知道,那挺得笔直的脊背之下,是怎样一颗濒临破碎的心。
她没有再流泪,只是那双眼,红得骇人,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与疯狂。
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军务,安排防务,审讯俘虏,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偶人。
只有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她才会停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被楚晏兮遗落在帅府的、刻着梅枝的银戒,或是望着窗外,低声呢喃,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向不知名的神佛祈祷:
“楚晏兮……我们还没有一同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还没有一同守岁,过除夕……”
“还没有一起去逛元宵灯会,看烟火……”
“还没有……白头偕老……”
“你不许有事……听到没有?我不准你有事!”
声音低哑,带着无法言说的恐惧与执念。
朔风呜咽,穿过空寂的庭院。
凤唳九霄,其声已绝。
唯余丞相独立寒宵,以血为誓,以骨为柴,燃尽所有,也要寻回她的帝王,她的……心上人。
——2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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