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初,御书房内已是明烛高照,驱散了秋日清晨的最后一丝凉意。
楚晏兮换上了一身较为轻便的明黄色常服,金龙刺绣简约而不失威仪,墨发用金冠束起,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只是眼波流转间,看向身旁那人时,总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缱绻。
沈疏桐也已穿戴整齐,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紫色丞相官袍,衬得她身姿挺拔,容颜清绝。
只是若细看,便能发现她行走间步伐比平日稍缓,落座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那枚简单的青玉簪在她发间,平添了几分温润,冲淡了些许朝堂上的凛冽。
御案上,堆积着连夜送来的奏报。
两人之间的气氛,已从寝殿内的旖旎缠绵,迅速切换到了君臣协作、共理朝政的严肃与默契。
楚晏兮拿起最上面一份密报,是关于北狄使团近日动向的汇总。
她快速浏览,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宇文灵犀倒是安分了几日,除了往凝香苑送了几次东西,便是与几位宗室女眷有些来往,赏花喝茶,看似寻常。”
沈疏桐接过密报,目光沉静地扫过,声音平稳无波:
“以静制动,她在观察,也在等待我们因‘凝香苑’之事自乱阵脚。”
提到“凝香苑”,她语气未有丝毫变化,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之地。
楚晏兮挑眉看她,见她神色如常,心中那点因昨夜“劳累”对方而产生的愧疚感稍减,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欣赏与爱恋。
她的阿疏姐姐,从来都是这般,私情是私情,国事是国事,界限分明,绝不会因个人情绪影响正事。
“那几个‘礼物’,依丞相看,当如何处置?”
楚晏兮指尖点了点桌面,问道。她虽将人圈禁,但终究是个隐患。
沈疏桐抬起眼眸,眸中锐光一闪:
“既是北狄‘诚意’,我大晏自当好生‘款待’。陛下可下旨,言其‘技艺精湛,颇得圣心’,赐下金银绸缎,以示恩宠。同时,”她顿了顿,语气转冷,“令太医院每日派太医前去‘请平安脉’,务必确保他们‘身康体健’,无病无灾。”
楚晏兮先是一怔,随即了然,眼中闪过赞许的笑意。
好一个“身康体健”!明着是厚赏与关怀,实则是更严密的监视与控制,断了他们与外界的任何隐秘联系,也绝了宇文灵犀想借他们传递消息或做其他手脚的可能。
这招“捧杀”,无声无息,却足以让那几人在凝香苑成为真正的“摆设”。
“准。”
楚晏兮点头,立刻执笔拟旨。
处理完男宠之事,沈疏桐又拿起另一份来自边境的军报,神色凝重了几分:
“陛下,边关八百里加急。北狄王庭虽有议和之意,但其麾下几个彪悍部落,近来调动频繁,尤其是以骑兵着称的赤焰部,其首领勃日勒,屡次在边境挑衅,小规模摩擦不断。臣怀疑,宇文灵犀在京中的‘求和’,与边境的‘挑衅’,乃是北狄一手导演的双簧戏。若我们在京城对其过于宽容,反而会助长其边境气焰。”
楚晏兮接过军报,仔细看去,秀眉微蹙。
勃日勒此人,她亦有耳闻,骁勇善战,性如烈火,对北狄王庭并非全然服从,但其对大晏的敌意却是实实在在的。
“丞相之意是?”
沈疏桐走到悬挂的巨幅边境舆图前,指尖精准地点在赤焰部经常活动的区域:
“示之以弱,诱敌深入。勃日勒骄横,若见我军一味避让,必以为我朝畏战,或重心被京城‘和谈’牵制,定会寻机大举进犯。届时,”
她的指尖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一处名为“落鹰涧”的峡谷,
“在此处,设下重兵,断其归路,可一举重创其主力。”
她的声音清越冷静,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紫色的官袍和清隽的侧脸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睿智的光辉。
楚晏兮走到她身边,看着舆图上那精妙的布局,心中激荡。
这就是她的丞相,她的阿疏姐姐,无论在榻上如何被她欺负得眼尾泛红,一旦立于这江山社稷图前,便是能定乾坤、安天下的国之柱石。
“此计甚妙。”楚晏兮目光灼灼,
“但勃日勒亦非全然无脑,如何能确保他一定会入彀?”
沈疏桐侧首看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极淡的、却带着锋芒的笑意:
“所以,需要陛下陪臣演一出戏。”
“哦?”
“请陛下下旨,申饬边境守将,斥其‘轻启边衅,破坏和谈’,将其调离原职,另派一位……以‘稳重’着称的将领前去接替。”
沈疏桐缓缓道,
“同时,在京中,对北狄使团的态度可再‘软化’几分,甚至……可以隐约透露出,陛下有意答应部分和亲条件,以换取边境安宁的意向。”
楚晏兮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这是要故意示弱,制造大晏内部“主和”派占上风,且边军换将、军心不稳的假象。对于勃日勒那种渴望战功、轻视大晏的悍将来说,这无疑是极大的诱惑。
“好!便依丞相之计!”
楚晏兮抚掌,眼中闪烁着兴奋与信任的光芒,
“孤这就拟旨,边关与京城,双管齐下!”
她回到御案前,铺开明黄绢帛,沈疏桐则在一旁磨墨。
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口述,一个偶尔补充细节,很快便将调兵遣将、申饬边将、以及迷惑北狄使团的旨意一一拟好。
期间,宫人送来茶点。楚晏兮见沈疏桐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便亲自将一盏参茶递到她手中,柔声道:
“歇一歇,喝口茶。”
沈疏桐接过,指尖相触,温暖传递。她抬眸,对上楚晏兮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低声道:
“谢陛下。”
“私下里,还叫陛下?”楚晏兮不满地嗔道。
沈疏桐从善如流,微垂下眼帘,声音轻缓:“……晏晏。”
楚晏兮这才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