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天光未亮,皇家演武场已是人声鼎沸,旌旗招展。
禁军甲胄鲜明,手持长戟,沿演武场外围肃立,森然之气弥漫开来。观礼台上,皇室宗亲、文武百官按品阶依次入座,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扫向入口处,等待着帝驾与使臣的到来。
旭日东升,金光破云,将整个演武场镀上一层暖色。鼓乐声骤然响起,庄严恢弘。
“陛下驾到——!”
内侍悠长的唱喏声中,全场肃然。只见御辇缓缓驶入,停靠在最高处的观礼台前。
楚晏兮身着帝王常服,并非隆重冕服,而是一身玄色绣金龙纹的骑射劲装,外罩一件同色系的金线滚边龙纹披风,墨发以金冠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修长的脖颈。
这一身装束,少了几分平日的雍容华贵,却多了几分英气与干练,尤其那双向来妩媚多情的桃花眼,今日锐利如刀,顾盼间威仪自生,令人不敢直视。
她稳步登上观礼台最高位,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在左侧使臣席位略一停顿。
伙国使者与二王子宇文皓已然在座。宇文皓今日亦是全副武装,一身伙国贵族猎装,以金线绣着雄鹰图腾,衬得他越发挺拔俊朗,他迎上楚晏兮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微微颔首致意。
楚晏兮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落向右下首首位。
沈疏桐已然端坐其位,依旧是一身深紫色丞相官袍,在一片戎装与华服中,显得格外清冷出尘。她垂眸看着面前的议程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楚晏兮注意到,她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开始吧。”楚晏兮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演武正式开始。
首先上场的是禁军步兵方阵。伴随着震天的鼓点,士兵们步伐整齐划一,刀盾相击,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轰鸣,激起尘土飞扬。长枪如林,随着号令突刺、格挡,动作刚劲有力,展现出大晏军队严明的纪律与强悍的战斗力。观礼台上传来阵阵低低的赞叹。
紧接着是骑兵冲锋。
马蹄声如雷鸣般由远及近,上百骑精锐骑兵如一股钢铁洪流,手持马槊,在高速奔驰中变换阵型,时而如雁翅展开,时而如利箭穿刺,马术精湛,配合默契,看得人热血沸腾。马蹄踏过之处,地面仿佛都在震颤。
宇文皓看着场中的表演,脸上依旧带着笑,眼神却渐渐凝重。大晏军容之盛,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侧头对身边的使者低语了几句,使者微微点头。
步兵与骑兵演毕,接下来便是更具观赏性和个人武艺展示的环节——弓弩射艺。
大晏这边派出的是神箭营的几位佼佼者。固定靶、移动靶、连珠箭、回头望月……箭无虚发,引得喝彩声不断。尤其是神箭营副将,一箭射出,竟将百步外悬挂的铜钱箭矢般射落,更是赢得了满堂彩。
楚晏兮端坐其上,面色平静,心中却并未放松。她知道,重头戏还在后面。
果然,当大晏的箭手表演完毕,宇文皓长身而起,走到观礼台前方,对着楚晏兮躬身一礼,声音洪亮:“陛下!大晏勇士箭术超群,令人叹为观止。本王见猎心喜,也想下场一试,以助酒兴,不知陛下可否恩准?”
来了。楚晏兮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温和:“王子有此雅兴,自是好事。准。”
“谢陛下!”宇文皓笑容更盛,目光转向一旁静坐的沈疏桐,语带深意,“久闻沈丞相文武双全,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与丞相切磋一二?”
此言一出,满场皆是一静。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谁不知道丞相沈疏桐是文官之首,虽传闻有些武艺傍身,但如何能与这明显善射的伙国王子相比?这宇文皓,分明是想借此机会打压大晏文臣的威风,甚至……是想让丞相出丑!
楚晏兮握着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桃花眼中寒光一闪。她看向沈疏桐。
沈疏桐缓缓抬起眼帘,对上宇文皓挑衅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无波。她起身,对着楚晏兮微微一礼:“陛下,王子盛情,臣却之不恭。只是臣技艺粗浅,恐扫了王子雅兴。”
宇文皓笑道:“丞相过谦了!不过是助兴而已,点到即止。”
沈疏桐不再推辞,只淡淡道:“既然如此,臣便献丑了。”她解下官袍,露出里面早已穿好的与那日巡视场地时相似的深青色劲装,只是今日这身,面料更为考究,剪裁更为合体,更衬得她腰身纤细,身姿挺拔如竹。
两人一同下场。早有宫人准备好两张同样的硬弓和数支羽箭。
第一项,百步穿杨。固定靶心。
宇文皓自信满满,挽弓搭箭,动作流畅有力。“嗖”一箭射出,正中红心,箭杆深入靶位,显示其臂力惊人。他得意地看了沈疏桐一眼。
沈疏桐面色不变,取弓,引弦,姿态优雅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文人执笔般的闲适。箭离弦,去势如电,同样精准地钉入红心,与宇文皓那支箭几乎并排而立,不偏不倚。
“好!”观礼台上爆发出喝彩声。
宇文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丞相好箭法!那我们来点有趣的如何?”他指向远处被绳索牵引、不规则摆动的移动靶,“三箭连射,看谁中靶多,中的位置更准。”
移动靶速度不慢,轨迹难测,三箭连射更是极考验射手的眼力、预判和速度。
“可。”沈疏桐言简意赅。
宇文皓深吸一口气,凝神静气,连续三箭射出!“嗖嗖嗖!”三箭破空,两箭命中靶心边缘,一箭稍偏,射中了靶子外圈,但也算极为难得了。他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轮到沈疏桐。全场目光聚焦于她身上。只见她并未急于射击,而是静静看着那晃动的靶子,眸光沉静。
突然,她动了!引弓、放箭,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第一箭射出,正中疯狂摆动的靶心!紧接着,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第二箭、第三箭接连飞出!
“噗!噗!噗!”
三声闷响,几乎连成一声!众人定睛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移动靶的红心之上,三支羽箭成品字形,牢牢钉在一起,箭羽微颤!竟是三箭皆中核心,分毫不差!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震天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观礼台的顶棚!这才是真正的神乎其技!
宇文皓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死死盯着那靶心上的三支箭,又看向一旁神色淡然,仿佛只是随手拂去衣袖上灰尘的沈疏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屈辱。
楚晏兮端坐其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无人察觉。她看着场中那抹青色的身影,心中情绪翻涌,有骄傲,有解气,亦有更深的复杂。她的阿疏姐姐,从来都是这般惊才绝艳。
“王子,承让。”沈疏桐微微颔首,语气平淡。
宇文皓咬了咬牙,强压下怒火,挤出一丝笑容:“丞相……果然深藏不露!本王佩服!”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过,光是射死物,未免无趣。我伙国男儿,更善骑射!不知丞相,可敢与本王于马上,再比一场?”
骑射!这可是刀剑无眼,更考验综合实力与胆魄!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所有人都看向沈疏桐。文官们面露忧色,武官们则跃跃欲试,有人甚至想出列请战。
沈疏桐尚未回答,楚晏兮清冷的声音却自高处传来:
“王子既有此兴致,我大晏自当奉陪。”她目光掠过沈疏桐,看向武将队列,“骁骑尉李贽。”
“末将在!”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年轻将领应声出列。
“你素擅骑射,便由你陪王子殿下好好‘切磋’一番。”楚晏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不能让沈疏桐再去冒险,无论是出于公私。
“末将领旨!”李贽声如洪钟,斗志昂扬。
宇文皓见楚晏兮直接点了别人,心中暗恨,却也无法反驳,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对李贽道:“那便请李将军指教了。”
两人各自上马。李贽骑的是一匹黑色战马,而宇文皓,则特意要求骑他昨日看过的那匹性子最烈的西域白马!
牵马的马夫面露难色,看向沈疏桐和楚晏兮。
楚晏兮眉头微蹙。
沈疏桐却微微点头,对马夫示意:“无妨,将缰绳给王子。”她昨日已确认,此马虽烈,但宇文皓既敢选,必有几分把握,而她也想看看,这宇文皓的骑术到底如何,更重要的是……她眸光微闪,或许能借此看出些别的。
宇文皓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动作倒是干净利落。那白马果然躁动不安,人立而起,发出嘹亮的嘶鸣。宇文皓双腿紧紧夹住马腹,用力拉扯缰绳,试图驯服它,额角青筋微露。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场上激烈的马匹对抗吸引时,沈疏桐的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观礼台使臣席中,那名留着山羊胡的正使,手指在桌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弹出了什么细小之物。
几乎是同时,那匹原本只是躁动的白马,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双目瞬间赤红,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彻底发了狂!它不再试图甩掉背上的宇文皓,而是猛地调转方向,朝着观礼台侧方人员较为密集的区域,疯狂冲撞过去!
“保护陛下!”
“拦住它!”
“马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