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顾清弦独自坐在庭院石凳上,一壶烈酒已去了大半。
他手中紧握着一枚褪色的平安符,符上绣着的二字针脚歪斜,正是三年前萧寒临行前,笨手笨脚地绣了整整三个日夜才成的。
平安符上还带着淡淡的药草清香,与信笺上如出一辙。
那封信已被他反复读了数十遍,信纸上甚至出现了几处因频繁摩挲而泛白的痕迹。
萧寒在信上说风寒已无大碍,可字里行间却透着一丝强撑——那个从来报喜不报忧的人,定是病得不轻才会在信中提及半分。
若是可以...他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焦灼,真想立刻飞到你身边。
但,还不知道木头对自己是怎样的心意......
秋风掠过庭院,吹得他墨绿锦袍上的祥云纹微微颤动。这身衣裳是母亲特意为他相亲准备的,可此刻穿着它,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想起今日相看的王尚书千金,那姑娘确实温婉可人,可他的心里早已被那个在边关月下与他击掌为誓的身影填满。
千里之外的玉门关,萧寒正裹着单薄的披风站在城墙上。
边关的月色总是格外清冷,照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庞。前日巡防时突遇风雪,他确实染了风寒,却远没有信上写得那么轻松。
咳咳...他掩唇轻咳几声,从怀中取出另一枚平安符——这与顾清弦手中的那枚正好是一对。
符上绣着的长相守三字,是顾清弦临行前连夜绣上的,针脚比他的还要拙劣几分。
清弦...他望着京城的方向轻声呢喃,指尖抚过平安符上歪歪扭扭的绣纹。城下的戈壁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远处狄族的营火若隐若现。
这几日狄族确实有些异动,他不得不带病巡防,生怕辜负了顾清弦临行前的嘱托。
顾清弦又斟了一杯酒,望着杯中晃动的月影出神。
他想起一个半月前的那个月夜,萧寒红着眼睛将平安符塞进他手中:
你若待在京城不回来了,那等灭了狄国,我便来寻你。
那时他只当是玩笑话,如今才明白其中深意。
而此时的萧寒,正将一封写好的信小心翼翼地封存。
信上依旧只报平安,却悄悄夹了一片边关的红柳叶——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表示思念至极。
等我。顾清弦对着明月举杯,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待狄国使者离京,我定向陛下请旨,亲自押送药材去边关。
与此同时,萧寒也在城墙上许下誓言:待边关安定,我定请旨回京,再与你一同比试。
两轮明月,一样相思。
秋风吹过顾府庭院,也拂过边关城墙,将这份说不出口的牵挂,悄悄送往彼此心上。
楚晏兮独自站在摘星台上,秋夜的凉风掀起她明黄的衣袂,袍服上金线绣制的龙纹在清冷月光下若隐若现,恍如随时要腾空而去。
及笄之后,她确实长大了——原本含情的桃花眼尾如今微微上扬,看人时自带三分威仪;身量抽高了不少,连曾经圆润的脸庞都显出了清晰的轮廓,下颌线精致得如同工笔画就。
可她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永远缺了一块。这几日沈疏桐的冷淡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头最柔软处。每每想起丞相经过御书房时那目不斜视的模样,她就觉得喉间发紧。
阿疏姐姐...她无意识地轻唤出声,声音很快消散在秋风里。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去岁寒冬,她批奏折至深夜,沈疏桐总会悄悄在窗外驻足,隔着窗棂对她浅笑;
今春染了风寒,那人守在榻前整整三日,连汤药都要亲自试过温度才肯喂她;
还有及笄前那些夜晚,她们并肩坐在阶前数星星,沈疏桐总会将外袍披在她肩上,柔声说:陛下若是冷了,我们就回去。
往日的甜蜜回忆此刻却像刀子,一下下剜着她的心。楚晏兮不自觉地攥紧了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忽然觉得有些窒息,这偌大的宫城,除去几个亲信,她竟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陛下。身后传来轻柔的呼唤。
楚晏兮回头,见贴身侍女云瑾提着灯笼站在阶下。这丫头跟了她五年,最是懂得察言观色。
夜凉了,陛下当心着凉。云瑾将一件孔雀纹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故作轻松地笑道,方才御膳房新做了桂花酪,奴婢偷偷给您留了一碗。
楚晏兮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却比哭还难看。
云瑾眨眨眼,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丞相大人今日在醉仙楼喝醉了,回府时差点摔着...
什么?楚晏兮猛地转身,披风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待看到云瑾狡黠的笑容,她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不由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好你个丫头,连孤都敢戏弄!
奴婢这不是看陛下愁眉不展嘛。云瑾笑嘻嘻地拾起披风,要奴婢说啊,丞相大人心里肯定也难受着呢。您没瞧见今日早朝,大人看您的眼神...
楚晏兮怔了怔,忽然想起今日沈疏桐确实有些反常。虽然依旧保持着距离,但那双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与她一样的痛楚。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稍稍好受了些,至少..….至少那人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她重新望向丞相府的方向,月光为那座府邸镀上了一层银边。秋风送来隐约的桂花香,她轻轻叹了口气,眼底的委屈渐渐化作一丝坚定的光芒。
而此时丞相府的书房里,沈疏桐正对着一方绣着红梅的帕子出神。帕角那个歪歪扭扭的字,是楚晏兮及笄前偷偷绣了三个月才成的。那时小陛下总爱躲在御书房里做女红,手指被针扎了无数次,却还是执意要亲自绣这个字。
陛下...她轻抚着帕子上稚嫩的针脚,眼前浮现出楚晏兮期待的眼神。那日小陛下将帕子塞进她手中时,脸颊红得像帕子上绣着的红梅:阿疏姐姐要永远带在身边哦。
可如今...…
沈疏桐闭了闭眼,终是将帕子仔细叠好,锁进了抽屉最深处。铜锁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锁住了某个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秋月不知世间愁,仍将清辉洒人间。
而在不同的屋檐下,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心底最柔软的那处角落——哪怕要以相思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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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小女帝有多委屈,他日丞相有多委屈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