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十六年八月十二,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丞相府的青瓦。沈疏桐站在廊下,望着庭院里渐渐泛黄的梧桐,手中紧紧攥着及笄礼的流程册子。册页边角已被摩挲得发毛,就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辰时三刻,沈疏桐踏入长乐宫时,楚晏兮正在试穿及笄礼的礼服。十二幅缂丝凤尾裙曳地三尺,金线绣的百鸟朝凤图在晨光中流光溢彩。
丞相看孤这身可好?楚晏兮张开双臂转身,九翟冠上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摇曳。
沈疏桐垂眸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礼制有度,陛下穿什么都好。
她上前为女帝整理腰间的双鱼玉佩,指尖刻意避开触碰凤纹腰封。
楚晏兮察觉到她的动作,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阿疏姐姐,及笄礼那日,你会为孤绾发吧?
沈疏桐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自有礼官负责。她退后三步,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臣今日来是要确认祭文...
祭文祭文!你就只知道这些!楚晏兮突然扯下九翟冠掷在地上,既然这么不愿见孤,何必日日来点卯?
珍珠滚落满地,有一颗正好停在沈疏桐鞋尖前。她望着那颗莹白的珠子,想起去岁楚晏兮及笄演练时,也是这样发脾气,那时她还会柔声哄着,如今却只能躬身行礼,心中不由的满怀酸涩:臣告退。
她转身的那刻,没有看到她瞬间红的眼眶。
雨声渐密,将她离去的脚步声淹没。楚晏兮望着那道决绝的背影,忽然蹲下身,将滚落的珍珠一颗颗拾起。有一颗滚到了屏风底下,她伸手去够时,指尖被木刺划出血珠。
与此同时,靖北侯府内,顾清弦正对着一封边关来信出神。信纸是罕见的桑皮纸,上面用铁画银钩的笔迹写着:
见字如晤。大漠胡杨又黄,忆君银甲映月...闻京中桂子飘香......(恨不能与君同赏)
落款处画着一枝孤零零的沙漠红柳——那是北狄军中那个木头特有的标记。
顾清弦的指尖轻轻抚过那未写完的字,唇角泛起苦笑。
他与萧寒的相遇,是在三年前的玉门关外。
那时他率军追击狄族残兵,却在月牙泉边遇见这个浑身是伤的中原书生。
将军若信我,可免麾下三千将士葬身沙海。那人当时这样说,眼底的光芒比大漠的星辰更亮。
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顾清弦迅速将信纸塞进兵书夹页。
转身时已换上平日那般玩世不恭的笑容:疏桐?怎么淋着雨就来了?
沈疏桐站在门廊下,雨水顺着她的官袍下摆滴落。
来看看你准备的如何。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及笄礼后,我们的事就该提上日程了。
顾清弦注意到她眼下的青影,叹了口气:何必把自己逼到这般田地?他递过一杯热茶,陛下今早又罢朝了,听说砸了半殿瓷器。
茶盏在沈疏桐手中微微晃动。她想起清晨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琉璃碎裂的声响。每一片碎瓷,都像是扎在她心上。
长痛不如短痛。她轻声道,像在说服自己。
雨打芭蕉的声音填满了沉默。顾清弦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狼牙吊坠:这是萧寒送我的。他说狼是草原上最忠贞的生灵,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沈疏桐望着那枚在灯下泛着温润光泽的狼牙,忽然想起楚晏兮及笄那年,偷偷将两人的发丝编成同心结,塞进她官印盒里时说:
这样阿疏姐姐批奏折时,就能时时刻刻想着孤了。
而此时苏府却是另一番光景。林婉儿正坐在花厅里,执意要等苏芷晴回府。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绣墨竹的襦裙,发间只簪了支青玉簪,刻意模仿着苏芷晴平日的装扮。
苏尚书今日去视察漕运,怕是要晚归。管家第三次来劝。
林婉儿浅浅一笑,取出随身携带的《水经注》:无妨,我正好温书。
她其实早就打听清楚,苏芷晴每逢雨季旧伤便会发作,今日定会早归。果然,申时刚过,那道清瘦的身影便出现在廊下。
苏尚书!林婉儿起身相迎,恰到好处地露出袖中那方松花色帕子——正是那日苏芷晴的。
苏芷晴怔了怔,目光在帕子上停留片刻:林姑娘有事?
前日得尚书相救,特来答谢。林婉儿奉上一只食盒,这是我自己做的桂花糕。
食盒掀开,糕点上竟用糖霜绘着水墨山水。苏芷晴不由动容——这样精巧的点心,绝非一日之功。
戌时末,沈疏桐独自在丞相府后院斟酒。
石桌上摊着及笄礼的最终流程,每一个细节都已反复推敲过,就像她与楚晏兮之间,每一个疏远的举动都经过精心设计。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水花。
她忽然想起永熙二十三年那个雨夜,楚晏兮发着高烧,死死攥着她的衣袖呓语:阿疏姐姐别走...
那时先帝刚驾崩,朝局动荡,她们相依为命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如今江山稳固,她却要亲手推开那个她曾用生命守护的人。
疏桐。顾清弦不知何时到来,将一封信放在石桌上,萧寒说,北狄王庭有意求娶陛下。
沈疏桐执杯的手猛地一颤,酒液泼湿了信纸。墨迹洇开处,二字格外刺眼。
你待如何?顾清弦问。
雨声渐歇,一轮残月破云而出。
沈疏桐的手蓦然收紧,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她望着水中晃动的月影,最终也只轻声道:及笄礼那日,我会向陛下请旨赐婚。
月光照见她眼角未干的泪痕,也照亮了顾清弦眼中复杂的神色。
而在安国公府,林婉儿正对着一方汗巾出神——那是她今日从苏芷晴书房取走的,上面还带着淡淡的墨香。
秋夜渐深,各怀心事的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及笄礼做着最后的准备。
[啧啧啧,现在沈丞相有多绝情,日后……咳咳,等着追妻和“惩罚”吧~
对了,祝大家中秋节快乐!所愿皆所成,所想皆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