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之梭”在摆脱地心引力的狂野颠簸后,进入了相对平稳的近地轨道滑行阶段。舱内,重力模拟系统开始工作,将众人从失重状态中拉回。但心理上的沉重感,却丝毫未减。
透过狭小的观察窗,李戍渊、凌等人回望着那颗正在逐渐变小、呈现出完整弧度的蔚蓝色星球——那曾经的家园,如今布满了“死寂”污染的灰败疤痕,而在他们起飞点的位置,一团尚未完全散去的暗红色毁灭烟尘,如同星球表面一道新鲜的、狰狞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欺骗与侥幸。
“基地……怎么样了?”凌的声音有些发颤,怀中紧紧抱着那个装有“原始火种”母体的特制维生容器,仿佛能从其中感受到一丝陆晨残存的温度。
“打击偏离主要区域,基地主体结构应该能撑住,但损伤肯定不小。”李戍渊的声音低沉,目光依然锁定在星球上,“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完成队长用命换来的任务——找到‘彼岸’,为所有人争取一线生机。”
“轨道参数稳定,正在按预设航线,前往L2点‘彼岸’大致坐标区域。”飞行员报告道,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紧张。他们这艘拼凑起来的飞船,刚刚经历了一次极限发射,谁也不知道它能否撑到目的地。
老陈和侯季已经开始工作,利用飞船上的简陋设备,尝试接收和解析“彼岸”可能发出的信号,同时监控飞船各系统的状态。能源主要依靠从“深井”单位核心改造而来的高效能量块,以及一块从“原始火种”中分离出来、用于关键时刻提供额外动力的“火种”子晶体。
飞船在寂静的深空中滑行,时间变得模糊。偶尔能瞥见远处漂浮的、早已失去功能的旧时代卫星残骸,或者掠过小片稀疏的太空垃圾带,提醒着他们这里并非全然死寂。
几小时后,侯季突然发出一声低呼:“有信号了!很微弱,但特征匹配!是‘彼岸’!它确实在L2点附近!而且……信号强度在缓慢增强,似乎我们的靠近……激活了它的某种响应机制!”
“能建立通讯吗?”李戍渊立刻问。
“正在尝试发送‘净水议会’最高权限识别码和‘火种’共鸣信号……等等,有回应了!”侯季的声音激动起来,“不是语言通讯,是一组引导坐标和……准入协议验证请求!它要求我们验证‘火种’纯度和‘守护者’权限!”
验证?众人心头一紧。他们带来了“火种”,但“守护者”陆晨却不在船上。
“用‘火种’子晶体和我携带的部分队长烙印能量特征数据,组合成验证信息包,发送过去。”凌立刻说道,她小心翼翼地从维生容器中导出“火种”的一缕微光,与侯季终端中储存的、陆晨之前共鸣时留下的能量频谱片段进行混合。
信息包发送出去后,是令人焦灼的等待。
几分钟后,飞船主屏幕亮起,一个简洁而优雅的、由流动光点构成的徽记浮现——被橄榄枝环绕的水滴,正是“净水议会”的标记。下方出现一行文字:“验证通过,火种纯度认可,守护者印记残缺但有效。欢迎归来,漂泊的火种。‘彼岸’第三生态穹顶,港口区已准备接入。请遵循引导信标。”
成功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被巨大的期待和紧张填满。
飞船前方黑暗的虚空中,一点柔和的乳白色光芒亮起,随即迅速放大,显露出一个巨大环形结构的轮廓。它静静地悬浮在拉格朗日点的引力平衡区,表面覆盖着某种哑光的、能吸收大部分星光的材料,只有部分区域有规律地闪烁着微弱的导航灯光。环形结构内侧,隐约可见类似城市或森林的模糊光影,仿佛一个被精心封装在玻璃球中的微型世界。
这就是“彼岸”!‘净水议会’最后的遗产,传说中的文明方舟!
“星火之梭”在自动引导下,缓缓靠近环形结构外侧一个如同花瓣般展开的对接舱门。舱门无声滑开,内部灯火通明,通道宽敞整洁,与外面冰冷的太空和飞船内部的简陋形成了鲜明对比。
飞船轻微震动了一下,完成了对接。气密门开启,一股清新、富含氧气、带着淡淡植物芬芳的空气涌入船舱,让久居地底和狭小飞船的众人精神一振。
他们走出飞船,踏上了“彼岸”的土地——或者说,金属甲板。对接港口宽敞得令人惊叹,远处停放着几艘造型流畅、但似乎沉寂已久的其他小型飞行器。港口设施完善,指示灯规律闪烁,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却……异常安静。没有欢迎的人群,没有忙碌的机器人,只有自动系统运行的轻微嗡鸣。
“自动引导系统提示,前往中央控制区。”侯季看着港口屏幕上浮现的指示。
一行人怀着敬畏与忐忑的心情,沿着光洁的通道前进。通道两侧是透明的观察窗,可以看到外面环形结构内部那令人震撼的景象——巨大的、分层的人造生态圈!有模拟的自然森林、草原、湖泊,甚至还有小型的人造太阳(能量源)提供光照和热量。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却又静谧得过分。
他们乘坐内部轨道车,很快抵达了环形结构的核心区域——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这里是“彼岸”的主控中枢。
中枢内部布满了无数悬浮的光屏和复杂控制台,大部分屏幕都处于休眠或低功耗状态。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全息星图,显示着太阳系和部分邻近星系。当众人踏入中枢时,星图自动亮起,一个柔和的中性合成音在空间中响起:
“检测到授权访问者。‘彼岸’生态方舟,当前状态:休眠维护模式。自‘议会’撤离指令后,已运行标准计时:一百零七年三个月零九天。当前乘员:无。生态穹顶维持状态:良好。核心能源储备:百分之六十二。外部威胁监控系统:部分离线。欢迎回来,火种的携带者们。”
无人生存?只有自动系统还在维持?这个事实让众人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里……只有你?其他‘议会’成员呢?幸存者呢?”凌忍不住问道。
“根据最终协议,所有非核心维护人员,均已通过预留的‘深层冬眠’或‘基因库保存’协议,进入终极待命状态,分散保存于各生态穹顶的绝对安全舱内。唤醒协议需‘议会’最高权限或‘火种守护者’直接指令。”合成音回答。
分散保存?冬眠?也就是说,可能还有数以万计、甚至更多的“净水议会”成员及其后代,以某种形式保存在这艘方舟的各个角落,等待唤醒?
“我们需要那些知识,那些技术,来对抗‘收割者’,拯救地球!”李戍渊急切道。
“访问受限。”合成音平静地回答,“部分关键技术数据库、武器系统、以及大规模唤醒协议,需要‘火种守护者’完整权限或‘议会’核心成员联合授权。当前权限等级不足。”
又是权限!陆晨不在,他们只能看着宝山而不得入。
“那么,关于‘收割者’,你知道多少?如何对抗它们?”老陈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全息星图变化,显示出一个极其复杂的、多层级的能量网络结构图,其中一个节点被标记为银河系边缘,另一个节点则指向太阳系。
“‘收割者’,跨星系级文明清洗与资源回收单位。其基础逻辑基于‘熵增可控化’与‘资源效率最大化’。它们并非毁灭一切,而是将目标星系的‘活性’与‘复杂性’降至最低,转化为易于吸收的稳定能量和物质流。”合成音解释道,“对抗方案……数据库中存在多种理论模型,但均未经实战验证。唯一被标注为‘曙光’的计划核心要件缺失。”
“要件是什么?”侯季追问。
“‘钥匙’的完全形态,以及……‘火种守护者’的最终觉醒。”合成音顿了顿,“根据当前扫描,‘火种’携带者体内存在‘秩序之种’萌芽,守护者印记残缺但指向明确。初步判定,符合‘曙光’预备条件。建议:优先恢复守护者状态,获取‘钥匙’完整信息。”
陆晨!又是陆晨!他果然是这一切的关键!
就在这时,侯季面前的监控台突然发出急促警报:“检测到异常空间波动!来源——地球方向!强度……极高!正在快速扩散!”
众人猛地看向星图,只见代表地球的位置,原本被“死寂”污染覆盖的星球模型,此刻正被一圈圈迅速扩大的、暗紫色的能量涟漪所笼罩!涟漪的中心,似乎正是之前“净化之槌”打击点附近!
“‘收割者’……启动了更大范围的‘惰性化’污染协议!这一次……是全球性的!”侯季声音发颤。
合成音的音调也出现了一丝变化:“警报。检测到‘行星级熵增协议’启动信号。目标:太阳系第三行星。预计完全‘惰性化’时间:三十个标准地球日。届时,所有未受保护的生命形式及高熵能量结构将彻底瓦解。”
三十天!地球只剩三十天!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踏上“彼岸”的众人。他们找到了方舟,却可能永远失去了家园,也失去了唤醒方舟力量的关键——陆晨,此刻正生死不明地躺在地球那即将被“惰性化”的炼狱之中!
“不……一定有办法!”凌紧紧抱住“火种”容器,眼中燃起疯狂的决心,“我们回去!去救队长!去拿到‘钥匙’!然后回来,启动‘曙光’!”
“回去?怎么回去?‘星火之梭’的能源只够单程!”飞行员急道。
“用‘彼岸’的能源!用这里的技术!改造飞船,或者……派出救援艇!”李戍渊目光扫过中枢内那些沉寂的设备和休眠的数据库,“我们没时间慢慢破解权限了!老陈,侯季,找出这里能用的、最快的飞船!凌,尝试用‘火种’与这里的核心系统进行更深度的共鸣,看看能不能绕过部分权限,获取紧急救援协议!”
“警告。”合成音再次响起,“未授权动用方舟核心能源及舰载武器\/救援单元,将违反最终安全协议,可能触发永久性系统锁死。”
“去他的协议!”山猫怒吼道,“地球要没了!队长要死了!遵守协议看着一切完蛋吗?!”
绝境之中,刚刚找到的希望之地,转眼间变成了又一个需要突破的囚笼与战场。星火之梭的彼岸之旅,并未带来喘息,而是将更紧迫、更绝望的倒计时,摆在了他们面前。
拯救陆晨,拯救地球,启动“曙光”……他们必须在三十天内,完成这近乎不可能的三重任务。而第一步,就是说服或“说服”这艘沉睡的文明方舟,违背它最后的指令,为了一个濒死的世界和一位昏迷的守护者,再次亮出它的獠牙与羽翼。
时间,从未如此奢侈,也从未如此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