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尘埃落定，如同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连日来萦绕在慕卿九心头的阴霾也随之散去大半。府内空气清新，连带着她自己的呼吸都感觉顺畅了许多。在亲王府安稳休整了一日后，她想起太后前次见面时还念叨着念念，言语间满是祖孙亲情，又思及自己与父亲慕宏远的关系已然冰释前嫌，于情于理，都该多带念念入宫，让这对血脉相连的祖孙多些亲近时光。她便与夜漠尘商议，择个晴好的日子，再次带念念入宫给太后请安。
夜漠尘对此自是毫无异议，甚至眼底还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虽性情冷峻，但每每看到那小小的人儿在庄严肃穆的慈宁宫里，用纯真的童言稚语将素来威仪的太后逗得开怀大笑时，冷硬的心肠也不由得会柔软几分。那种天伦之乐，是他自幼在冰冷宫廷中鲜少体验过的温暖。
出发这日，秋芙特意翻箱倒柜，找出一匹新进贡的雨过天青色软烟罗，紧赶慢赶地给念念裁了一身新衣裳。小小的锦袍上身，衬得他肌肤胜雪，眉眼愈发精致。那挺直的小身板和抿唇时的神态，活脱脱就是夜漠尘的缩小版，只是那双酷似慕卿九的琉璃眸子里，盛满了孩童独有的灵动与软糯。
“娘亲，太后祖母宫里的栗子糕最好吃了，还有李公公偷偷给念念的蜜渍梅子，酸酸甜甜的！”小家伙对入宫已是轻车熟路，不仅没有丝毫紧张，反而有些雀跃，一边乖乖仰着头让秋芙给他系上盘扣，一边仰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慕卿九，开始点菜。
慕卿九被他这小馋猫的模样逗笑，伸手轻轻点了点他挺翘的小鼻子，柔声道：“小馋猫，太后祖母那么疼你，自然会给你准备许多好吃的。不过要记住礼仪，不可贪多，更不可主动讨要，知道吗？”
“念念知道啦！”小家伙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拍着小胸脯，一副“我办事，娘亲放心”的小大人模样，“念念最乖了，上次太后祖母还夸念念规矩好呢！”
马车平稳地驶向皇宫，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念念趴在车窗边，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时不时回头跟慕卿九分享他的新发现：“娘亲你看，那个糖人摊子又出摊了！那个老爷爷捏的小猴子好像！……哇，那家的绸缎庄挂了好漂亮的布！”
慕卿九耐心地应和着，看着他兴奋的小脸，心中一片宁静柔软。
抵达宫门，验过令牌，马车径直驶入，在慈宁宫前宽敞的宫道上停下。早已得了消息的李德全，依旧如同前几次一样，笑眯眯地守在宫门外迎候。一见到被慕卿九小心翼翼抱下马车的念念，他脸上的笑容更是加深了几分，如同绽开的老菊，连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声音里都带着欢喜：“老奴给郡主请安！给小公子请安！哎呦，有些日子不见，小公子瞧着又精神了不少！”
“有劳李公公久候。”慕卿九微微颔首，姿态优雅。
念念也熟稔地拱起肉乎乎的小手，像模像样地还了个礼，奶声奶气地唤道：“李公公好！您今日气色真好！” 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
李德全被哄得心花怒放，连声道：“托小公子的福，托小公子的福！太后娘娘一早就在里头念叨了，说小公子有些日子没来，心里想得紧呢！快里边请，外边风大，仔细别吹着了小公子。”
步入温暖如春的慈宁宫内殿，熟悉的暖意夹杂着安神定魄的淡淡檀香扑面而来。太后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常服，并未佩戴过多繁复首饰，只簪了一支通透的碧玉簪子，显得比往日更添几分家常的温和。她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时不时飘向殿门方向，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立刻放下书卷，抬眼望来。当看到被慕卿九牵着手走进来的那个小小身影时，她眼中瞬间溢满了毫不掩饰的慈爱与欢喜，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无法伪装的舐犊之情。
“臣女携子念念，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慕卿九拉着念念，一同优雅地屈膝行礼。
“孙儿给太后祖母请安！祝太后祖母凤体康健，笑口常开！”念念的声音清脆响亮，如同玉珠落盘。他动作流畅地行礼，小身板挺得笔直，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沉稳的气度，俨然已有其父风范，偏偏年纪尚小，带着一股奶呼呼的认真劲儿，看得人心头发软。
“快起来，快起来！到哀家这儿来！”太后连忙招手，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才几日不见，哀家的乖孙嘴巴是越来越甜了，都会祝祖母笑口常开了！”
念念得了夸奖，小脸上立刻露出一点小得意，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先回头看慕卿九，见娘亲微笑着点头，这才迈开小短腿，几步就跑到榻边，十分自然地依偎进太后张开的怀抱里。太后俯身，伸手就将这小小的人儿揽进怀里，像是抱住了什么稀世珍宝，仔细端详着他的小脸，越看越是心喜。这眉眼，这轮廓，这抿唇时的小动作，简直和夜漠尘小时候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比他那从小就跟个小冰山似的爹多了几分孩童的软糯和灵动，看着就让人想疼到骨子里。
“哀家的乖孙，让祖母好好瞧瞧，”太后轻轻捏了捏念念软乎乎的小胳膊，语气里满是疼爱，“嗯，好像又长高了些，也壮实了些。在王府里吃得可好？睡得可安稳？有没有人欺负你？”
念念用力点头，还伸出小胳膊比划了一下：“嗯！秋芙姑姑和厨房的嬷嬷们可疼念念了，每天都有好多好吃的！念念睡得也可香了，一觉到天亮！没有人欺负念念，赤影阿姨和那些护卫叔叔都可厉害了，把念念保护得好好的！” 他口齿清晰，回答得有条有理，最后还补充了一句，“爹爹说了，男孩子要长得壮壮的，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这一声“爹爹”叫得极其自然顺滑，仿佛早已叫了千百遍，没有丝毫滞涩。
太后闻言，心花怒放，目光越过念念的小脑袋，看向随后进来的夜漠尘和慕卿九，眼中满是促狭和了然的欣慰。夜漠尘面色如常，只是那总是紧抿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被依赖和被认可的暖意。慕卿九则微微垂眸，唇角带着浅淡而真实的温柔笑意，默认了这声称呼。
“好志气！像我们夜家的儿郎！”太后笑着夸赞，声调都不自觉地扬高了几分，随即像是变戏法似的，从旁边小几上的描金红木攒盒里，精准地拿出了念念最爱的、还带着温热气息的栗子糕，“来，尝尝，御膳房刚送来的，还是不是那个你念着的味道？”
“谢谢太后祖母！”念念开心地伸出两只小手接过那块精致小巧的糕点，先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露出一个陶醉的小表情，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小口小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眯起大眼睛，那满足惬意的模样，活像一只偷到了香油的小老鼠，可爱得紧。
太后看着他这毫不作伪的享受模样，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对侍立一旁的李德全吩咐道：“去，把内务府新进上来的那套紫檀木九连环、象牙七巧板，还有前儿南洋进贡的那对流光溢彩的琉璃弹珠，都拿来给念念玩。再瞧瞧有什么新奇的、适合孩子的小玩意儿，一并取来。”
李德全笑着躬身应下：“嗻，奴才这就去。太后娘娘真是把小公子疼到心坎里了，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小公子呢。” 这话虽是奉承，却也是实情。
很快，几个小太监便捧着几个精致的盒子走了进来。打开一看，那九连环木质温润，雕刻精细；七巧板象牙洁白，触手生温；尤其是那对琉璃弹珠，在殿内光线的映照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瞬间就吸引了念念的全部注意力。
小家伙看到这些新奇有趣的玩具，眼睛亮得像星辰，但他还是先克制住扑过去的冲动，转头看向慕卿九，用眼神询问。得到娘亲微笑着首肯后，他才规规矩矩地转向太后，再次拱手，声音甜甜的：“谢谢太后祖母！念念很喜欢！”
“乖，去玩吧，就在这毯子上，暖和。”太后慈爱地摸摸他柔软的发顶，指指殿内铺着的厚厚西域地毯。
念念这才欢呼一声，抱起那对最吸引他的琉璃弹珠，跑到地毯中央，自顾自地研究起来。他并不吵闹，只是盘腿坐在地上，将弹珠对着光线看来看去，嘴里还发出“哇”、“好漂亮”之类的惊叹，偶尔试图让两颗珠子对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副完全沉浸在自已世界里的认真又欣喜的小模样，格外引人怜爱。
太后也不去打扰他，一边和慕卿九、夜漠尘说着话，询问些朝堂之外的闲事，或者听听慕卿九说说念念平日的趣事，目光却始终不离那小小的身影，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满足而平和的笑容，仿佛只要看着这孩子，所有的烦忧都能暂时抛却。
“哀家瞧着，念念这沉稳劲儿，遇到新奇玩意儿先是观察、不急着上手胡来的性子，倒是随了尘儿。”太后侧过头，对坐在下首的慕卿九低声道，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不过比尘儿小时候爱笑，也活泼灵动些，愿意表达，这点像你，好！孩子嘛，就该有点孩子的活泼气儿。”
慕卿九微笑着回应：“太后娘娘过奖了。念念能得您如此疼爱，是他的福气。”
这时，念念似乎对九连环产生了兴趣，放下琉璃珠，拿起了那套紫檀木九连环。他摆弄了一会儿，小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嘴巴也噘得老高，显然是遇到了难题。他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殿内扫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了坐在不远处、正与太后低声交谈的夜漠尘身上。
他抱着那个对他来说略显复杂的九连环，哒哒哒地跑到夜漠尘面前，高高举起手中的玩具，眼巴巴地望着他，小奶音里带着一丝求助的委屈：“爹爹，这个……念念解不开，卡住了。”
这一声“爹爹”叫得无比顺口，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仿佛认定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无所不能。
夜漠尘冷硬的眉眼几乎是在瞬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下来，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也收敛殆尽。他极其自然地弯腰，长臂一伸，便将念念轻松地抱到自己坚实的大腿上坐着，然后接过那复杂的九连环，低沉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耐心与温和：“哪里卡住了？让爹爹看看……嗯，是这里，这个环要先从下面绕过去，对，就是这样……看，是不是就松开了？”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在那些金属环扣间穿梭，几下便解开了一个看似无解的扣结，然后并不代劳，而是引导着念念的小手，让他自己去感受和尝试。父子俩头挨着头，一个教得细致入微，一个学得全神贯注，偶尔念念成功解开一环，还会兴奋地小小欢呼一声，夜漠尘便会几不可察地弯一下唇角。那画面温馨和谐得让人不忍心发出任何声响去打扰。
太后看着眼前这难得的一幕，眼中感慨万千，忍不住对身旁的慕卿九轻声道：“瞧见没？哀家这还是头一回见尘儿这么有耐心的时候，话也多了不少。往日里让他教哪个皇子皇孙功夫学问，那脸板得，能把孩子吓哭。果然啊，还是自个儿的孩子不一样。这孩子，真是改变了他不少。”
慕卿九看着那相依相偎的父子俩，心中暖流涌动，如同被温热的泉水包裹，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柔和似水。她能感受到夜漠尘对念念那份发自内心的疼爱，这比任何承诺都更让她安心。
有了念念这个小开心果在，慈宁宫的时间仿佛都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午膳时分。太后今日兴致极高，不仅留了他们一同用膳，还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许多适合孩子口味的、清淡又精致的菜肴，像什么鸡汁燕窝羹、蟹黄小笼包、清蒸鲈鱼腩、翡翠虾仁等等，摆了满满一桌子。
用膳时，太后更是亲自拿着小碗，给念念布菜，每样都夹一点，柔声哄着：“念念尝尝这个，看喜不喜欢？……这个鱼刺都挑干净了，放心吃……来，喝口汤，小心烫……”
看着念念吃得香甜，小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太后比自己吃了山珍海味还要高兴，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李德全在一旁伺候着，心里也暗暗称奇，太后娘娘多少年没对哪个小辈如此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地照顾了，这小公子果然是心头肉啊。
午膳后，玩了一上午又吃饱喝足的念念开始有些精力不济，靠在夜漠尘宽厚温暖的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皮也开始打架，显然是困了。
太后虽心有不舍，恨不能把这小孙儿一直留在身边，但也知道孩子需要充足的睡眠，便对慕卿九道：“孩子困了，你们便早些回去吧。往后啊，得空就多带念念进来陪陪哀家。哀家这宫里，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就缺这么个孩子的笑声，听着就让人心里亮堂。”
“是，臣女记下了。定当时常带念念来给太后娘娘请安，陪娘娘说话解闷。”慕卿九恭声应道。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吩咐李德全：“去，把前儿内务府送来的那套上好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挑那小巧合用的，给念念备上一份。还有库里那匹雨过天青的软缎，也找出来，给念念做几身新衣裳。哀家的孙儿，文韬武略，都得早早学起来，穿戴用度，也需精致妥帖。” 这话里的期许与宠爱，几乎要溢出来。
“奴才遵旨。”李德全连忙应下，心里暗道，这赏赐可是越来越厚重了，小公子在太后心中的分量，只怕比一些皇子皇孙还要重些。
夜漠尘小心翼翼地抱着已经陷入熟睡、呼吸均匀绵长的念念，与慕卿九一同向太后行礼告退。
太后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才缓缓收回目光，看着瞬间又安静下来的大殿，轻轻叹了口气，对李德全道：“唉，人老了，就喜欢看着儿孙绕膝，热闹些。去把窗户开条缝，透透气，这殿里……好像还有那孩子的奶香气儿呢。”
李德全一边应着去开窗，一边笑着宽慰：“娘娘福泽深厚，小公子又聪慧孝顺，往后这样的日子多着呢。”
离开慈宁宫，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念念在夜漠尘怀中睡得愈发香甜，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小呼噜声，红扑扑的小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不知是不是梦到了好吃的栗子糕或是好玩的琉璃弹珠。
夜漠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中的小人儿睡得更舒服些，他低头凝视着孩子与自己酷似的恬静睡颜，仿佛在看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目光深邃而温柔地看向对面的慕卿九，低声道：“今日，辛苦你了。”
慕卿九缓缓摇了摇头，看着他和念念相依相偎的温暖画面，只觉得内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圆满填满，连日来的奔波算计带来的疲惫仿佛都被驱散了。她轻声道：“念念能得太后如此真心疼爱，是他的福气，我欢喜还来不及，何谈辛苦。”
“也是我的福气。”夜漠尘的声音低沉而郑重，目光缱绻，仿佛有千言万语蕴含其中，“有你们在，甚好。”
慕卿九迎上他专注而深情的目光，没有闪躲，唇边漾开一抹清浅而真实的笑容，如同冰雪初融，春花绽放。许多澎湃的情感，无尽的信任与依托，尽在这相视一笑的不言之中。
萌崽念念再次入宫，以其与生俱来的血缘牵绊、酷似其父的容貌，以及纯真可爱、聪慧懂事的本性，愈发深得太后的欢心与毫无保留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