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哭泣峡谷的核心污染区,如同从粘稠得能凝固时间的恶意深海中挣扎回水面。每个人都弓着身子,贪婪地呼吸着峡谷边缘相对“干净”的空气——那空气里依旧混杂着荒原特有的干燥尘土与若有似无的辐射尘,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却足以让他们摆脱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方才在谷底,那如同万千女子同时低泣的呜咽声,还有无面幻影带来的尖锐灵魂冲击,此刻仍在耳膜深处盘旋,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早已紧绷的神经。
许扬盘膝坐在一块风化得满是裂纹的灰黑色岩石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双目紧闭,眉头微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体内,张妍渡入的那道圣光能量如同春日里的汩汩清泉,正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节奏,滋养着他近乎干涸撕裂的识海。他能清晰地“内视”到,识海边缘那些因强行催谷特殊能力而出现的细微裂痕,正被圣光温柔包裹,一点点愈合。
更让他意外的是,那新生的、能感知并干扰能量节点与意念残留的特殊能力,并未在这次极限透支后消散。反而像是被烈火淬炼过的精钢,轮廓变得愈发清晰,与自身意志的连接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韧性”——此刻,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周围队友体内能量的微弱脉动,以及远处峡谷深处那团怨念能量的流动轨迹。但识海深处传来的阵阵空虚与刺痛也在提醒他,短时间内绝不能再轻易动用这份力量,否则可能造成永久性的精神损伤。
队员们散落在周围的岩石后,各自进行着战后休整,气氛沉默得近乎压抑。“蝰蛇”正用随身携带的简易医疗包处理小臂上的划伤,消毒水接触伤口时发出“滋滋”的轻响,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咬着牙,将浸血的绷带狠狠缠绕在手臂上;“磐石”蹲在地上,反复擦拭着他那把重机枪的枪管,布片划过金属表面,带出沙尘与火药残留,他的眼神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显然还没从方才的精神冲击中完全平复;更多人则瘫坐在地,双手捧着高能压缩食物,机械地咀嚼着——那食物口感干涩,如同嚼蜡,却能快速补充体力,搭配着限量分配的饮用水,勉强维系着身体的基本需求。
负责外围警戒的“山猫”半蹲在一块凸起的崖石后,手中的狙击步枪架在岩石上,枪口始终对准峡谷深处。他的耳廓微微颤动,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到他神经的高度紧绷。“头儿,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他哑着嗓子回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鬼地方邪门得很,那些无面幻影说不定还在暗处盯着,而且这峡谷的能量场太诡异,再待下去,我怕兄弟们的精神撑不住。”
许扬缓缓睁开眼,眼底的血丝尚未褪去,但那份属于领袖的冷静与决断已经重新回归。他抬手抹掉额角的冷汗,声音沙哑却清晰有力:“全体注意,原地休整半小时。补充体力,处理伤势,检查武器弹药。半小时后,沿峡谷北侧边缘寻找路径,绕行通过。”
说完,他拿起胸前的加密通讯器,尝试联系远在堡垒的李思桐:“四筒,听到请回答。我们已脱离峡谷核心污染区,当前位于北侧边缘。需要新的路线规划,必须完全避开‘哭泣峡谷’主体范围,重复,必须完全避开。”
通讯器里传来刺耳的电流杂音,峡谷特殊的地形与残留的扭曲能量场严重干扰了信号。过了足足半分钟,李思桐那经过电子设备过滤、略显失真的声音才艰难地穿透干扰传来:“……收到……信号极差……正在重新计算路径……旧时代地质勘探数据库显示……峡谷北侧中段……可能存在一条废弃勘探隧道……理论上可贯通……但年代久远……内部情况未知……风险等级高……”
勘探隧道?许扬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一条可能坍塌、甚至栖息着未知危险生物的废弃隧道,风险固然不小,但相比于再次直面峡谷底部那些物理攻击无效的怨念集合体,这已是当下最优的选择。
半小时的休整时间转瞬即逝,队员们强打精神,在许扬的带领下,沿着陡峭险峻的峡谷北侧边缘艰难跋涉。这里根本没有成型的道路,脚下是松动的碎石与深不见底的裂缝,稍一不慎就可能失足坠落。两侧的岩壁呈现出诡异的色彩——铁锈红、暗紫色、灰黑色交织在一起,像是被某种腐蚀性物质长期浸染,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偶尔有碎石从崖壁上脱落,顺着斜坡滚落谷底,发出“轰隆隆”的回响,在空旷的峡谷中久久回荡。
狂风从峡谷深处呼啸而上,卷起漫天沙尘,打在脸上生疼。队员们不得不眯起眼睛,用手臂遮挡,前进的速度异常缓慢。那若有若无的女子低泣声,依旧如同跗骨之蛆,顺着风钻进耳朵,挑动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磐石”忍不住骂了一句:“这破地方,连风都带着晦气!”
就在这种高度紧张的行进中,两个小时悄然过去。负责观察地形与定位的“指南针”突然停下脚步,手指着下方峡谷某处被迷雾稍微稀释的区域,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头儿!你们快看那里!谷底……谷底好像有东西!像是……建筑的残骸?”
他的呼喊瞬间打破了沉默,所有人立刻围拢过来,顺着他指的方向凝神向下望去。果然,在下方约七八十米深的谷底,一片相对开阔的乱石滩上,几段巨大而扭曲的金属结构半埋在沙土与碎石之中,如同史前巨兽腐烂的骨骸。那些金属结构覆盖着厚厚的锈迹与暗绿色的苔藓,边缘却依旧能看出人工切割的棱角,与周围自然形成的嶙峋岩壁形成了鲜明对比——那绝对是人工造物的痕迹!
在这片连变异生物都避之唯恐不及、充满精神污染的死亡峡谷深处,竟然会出现人工建筑残骸?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困惑。
“会不会是旧时代勘探队的临时营地?”“蝰蛇”皱着眉猜测,“或者是运输物资的车辆坠毁后的残骸?”
“不像。”队伍里年纪最大、经验最丰富的老兵“铁砧”摇了摇头,他眯着眼睛,努力分辨着那模糊的轮廓,“你看那结构,太庞大了,而且带着明显的流线型,更像是……飞行器的残骸。”
许扬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在废土之上,任何旧时代的遗迹都意味着潜在的资源、信息,甚至可能是揭示世界剧变真相的关键线索。而这架坠毁在如此诡异之地的飞行器,其背后隐藏的秘密,恐怕非同小可。
“能找到下去的路吗?”许扬压下心中的激动,冷静地问道。
“山猫”立刻趴在崖边,仔细勘察起附近的地形。很快,他指着不远处一道因远古山体滑坡形成的碎石坡道:“从那里可以下去,坡度很陡,大概有六十度,需要绳索辅助。而且下面的迷雾还没完全散,看不清有没有隐藏的危险。”
风险与机遇再次摆在面前。许扬几乎没有犹豫,迅速做出决断:“山猫、铁砧、扳手,你们三个跟我下去探查。其他人由指南针负责,原地建立警戒点,保持最高戒备!”他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张妍,“张妍,麻烦你在此照应,如果我们下方遭遇危险,可能需要你的圣光支援。”
张妍微微颔首,清澈的目光望向谷底的残骸,平静地说道:“小心。我能感觉到,那残骸上附着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残留,不同于峡谷的怨念,很奇特,没有明显的恶意,但带着一种……古老而孤寂的气息。”
连张妍都觉得奇特的能量残留?这更增添了残骸的神秘色彩。
四人迅速取出登山绳与岩钉,“山猫”率先将岩钉敲进岩壁的缝隙,固定好绳索,然后率先顺着坡道向下滑降。许扬、铁砧、扳手紧随其后,松动的碎石不断从脚下滚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惊得下方迷雾一阵翻腾。他们不得不放慢速度,每下降一米都要确认脚下的落点是否稳固,耗费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踏上了谷底的地面。
靠近之后,那残骸带来的震撼愈发强烈。这绝非普通的旧时代飞行器——主体结构虽因剧烈撞击而支离破碎,深深嵌入岩壁与地面,但从那些相对完好的舱体片段、非对称的翼状结构,以及某些闪烁着哑光的未知材质部件来看,这架飞行器的科技水平,远超他们的认知。
舱体的金属外壳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灰色,表面光滑如镜,即使覆盖着锈迹与苔藓,也能看出其材质的特殊——铁砧用匕首敲了敲,金属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匕首竟然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这材料太硬了,”铁砧咂了咂嘴,“不是钢,也不是钛合金,从来没见过这种材质。”
许扬蹲下身,抓起一把残骸旁的沙土,在指间捻动。沙土中混杂着细微的金属颗粒与一些透明的玻璃态物质,触感冰凉,像是被高温熔炼后又急速冷却形成的。“看这痕迹,坠毁时应该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他沉声道,“但这舱体却能保持大致结构,可见其坚固程度。”
他们以残骸为中心,小心翼翼地展开搜索。大部分舱室已经彻底坍塌变形,被锈蚀的金属与尘土填满,只能找到一些扭曲的管线、破碎的仪器碎片,上面的标识与字符都是从未见过的样式,既非旧时代的英文,也非中文,更像是某种由几何图形与曲线构成的陌生文字。
就在众人快要失望时,“扳手”突然在疑似机头部位的一个梭形密封舱段旁停下了脚步。这个舱段似乎采用了更坚固的合金,在坠毁中保持了相对完整,只是舱门因冲击力而扭曲变形,露出一道狭窄的缝隙。“头儿,这里有情况!”
许扬三人立刻围拢过去。透过缝隙,能看到舱室内一片狼藉,控制台与仪表盘碎裂一地,线路裸露在外,却诡异地没有完全锈蚀。“扳手”从背包里取出撬棍,小心翼翼地插入缝隙,发力撬动。“咔哒”一声脆响,扭曲的舱门被撬开一道更大的口子。他钻进去摸索了片刻,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随后从里面拖出了一个半埋在杂物中的金属箱!
这个箱子大约有半米长、三十厘米宽,通体呈哑光黑色,材质与舱体相同,入手沉重异常,至少有五十公斤。箱体表面光滑无缝,没有任何锁孔、接口或按钮,只在侧面中央镶嵌着一个结构复杂的机械密码锁——锁身是由多个嵌套的转盘组成,上面刻着与残骸上相同的陌生字符和数字,转盘之间的缝隙细密得连刀片都插不进去。
最令人惊异的是,经历了漫长岁月的侵蚀与坠毁的冲击,这个箱子竟然没有任何损伤,只有一些轻微的划痕,仿佛时光在它身上停滞了一般。“这玩意儿肯定不简单,”扳手抚摸着箱子表面,眼神发亮,“绝对是核心机密级别的东西。”
“带回上去,小心保管!”许扬立刻下令。四人合力将箱子用绳索捆扎牢固,然后艰难地攀爬回崖顶。当这个神秘的黑箱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队员都围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好奇与震惊。
“扳手,有办法打开它吗?”许扬问道。
扳手拿出各种工具,仔细检查着密码锁,眉头越皱越紧。“头儿,这锁的结构太精密了,”他摇了摇头,“而且内部似乎有能量感应装置,一旦尝试错误密码超过次数,或者强行破坏,很可能触发自毁机制。这里没有专业设备,根本打不开。”
许扬点了点头,并不意外。如此严密的保护,更能说明箱子里东西的重要性。“先收好,列为最高优先级保护物品,”他下令道,“继续前进,找到那个勘探隧道。”
在“指南针”的定位与李思桐的远程指引下,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在一处被风化石块半掩的山坳里找到了隧道入口。洞口狭窄隐蔽,几乎被坍塌的岩石完全堵死,只留下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缝隙,里面漆黑一片,向外散发着潮湿的泥土味、霉菌味与陈旧金属的锈蚀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队员们合力清理掉洞口的障碍物,“山猫”率先钻进去探查了一番,确认没有 immediate danger 后,众人依次进入隧道。隧道内部比想象中更狭窄压抑,大部分地段仅容一人通过,有些地方甚至需要匍匐爬行。头顶不时有冰冷的水滴滴落,砸在头盔上发出“嗒嗒”的声响,脚下是湿滑的苔藓与松动的碎石,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摇曳,照亮了凹凸不平的岩壁——岩壁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凿痕,显然是人工挖掘的痕迹,只是年代久远,许多地方已经风化剥落。隧道深处偶尔传来阴风呼啸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暗处低语,让人毛骨悚然。
在黑暗中艰难行进了三个多小时,队员们的体力与耐心都已濒临极限。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山猫”突然压低声音喊道:“前面有光!”
这一声如同强心剂,让所有人瞬间精神大振。他们加快脚步,朝着那微弱的光亮处前进。光线越来越强,空气也逐渐变得清新,不再那么污浊沉闷。当最后一名队员踉跄着踏出隧道出口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眼前是一片与峡谷西侧截然不同的地貌。连绵起伏的丘陵上,覆盖着一片片低矮的变异灌木丛——叶片呈现出诡异的紫色,边缘带着锯齿,藤蔓如同黑色的毒蛇般缠绕在一起。远处,几棵扭曲的枯树立在荒原上,枝干虬结,像是伸向天空的利爪。天空依旧被辐射云层笼罩,但透下的光线比峡谷一侧明亮了许多,空气中的辐射尘浓度也明显降低。
“我们真的过来了!”“指南针”看着定位仪上的坐标,声音带着哽咽,“已经完全跨越哭泣峡谷,前面就是预定路线上的丘陵地带。”
许扬靠在一块岩石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次穿越峡谷,虽然付出了精神力重创、全员身心俱疲的代价,但不仅成功脱困,还意外获得了那个神秘黑箱,也算是有所收获。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道如同大地伤疤般的峡谷轮廓,心中只有深深的忌惮——这仅仅是东行路上的第一道鬼门关。
“所有人注意,”许扬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前面的丘陵地带可能有变异生物活动,我们找个隐蔽地点扎营休整半天。轮流警戒,扳手继续研究那个黑箱,切记不要强行破解。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队伍很快在一座丘陵的背风面找到了一个干燥的天然洞穴。洞穴不深,足够容纳所有队员,洞口有茂密的变异灌木丛遮挡,隐蔽性极佳。疲惫不堪的队员们倒头就睡,鼾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许扬靠坐在洞口,负责第一班警戒。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洒在远处的丘陵上,镀上一层诡异的暗红色。他的目光落在洞穴角落那个静静躺着的黑色金属箱上,阳光照射在箱体表面,竟然没有任何反光,仿佛被完全吸收。
这个来自不明飞行器的箱子里,究竟藏着什么?是旧时代的科技蓝图?是禁忌实验的数据?还是……关于世界为何变成废土的真相?无数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难以平静。
而此刻,在距离他们扎营处五公里外的一座高耸山丘上,一道黑影正隐藏在茂密的变异灌木丛后,手中的高倍望远镜对准了许扬他们的营地。望远镜的镜头在那只黑色箱子上停留了许久,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贪婪光芒。
黑影穿着一身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黑色潜行服,脸上戴着一个覆盖大半面容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他的手指在通讯器上快速敲击,发送了一条简短的信息:“目标已脱困,携带有未知黑色箱体,地点已标记,请求指示。”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黑影收起通讯器,再次望向许扬的营地,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容。
哭泣峡谷的阴影虽已远去,但新的危机,正以更隐蔽的方式,悄然逼近。那只神秘的黑箱,究竟是指引真相的钥匙,还是将他们引入深渊的诱饵?无人知晓。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的东行之路,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