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掌心震动,半边身体都跟着发麻。
林风划开屏幕,一串陌生的座机号码。
他知道这是什么。
“喂,是林风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没有一丝温度。
“我是华海市公务员招录办公室的。”
林风喉咙发紧,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嗯。”
他后背紧紧贴着卧室的门板,听着电话里传来的最终宣判。
“关于您本次报考的市应急指挥中心岗位,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您的笔试成绩……”
后面的话,林风已经听不清了。
那些客套的词句,变成了一团嗡鸣,在他的颅内盘旋,却钻不进脑子。
他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零点五分之差。”
“名额有限。”
“期待您下次报考。”
电话被挂断。
手机屏幕映出一张苍白到失血的脸,再也找不到半点曾经在亿万电竞粉丝面前高举冠军奖杯时的意气风发。
卧室里光线昏暗。
厚重的窗帘只留下一道缝隙,阳光从那里挤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一道光斑,无数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翻滚、起舞。
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蒜蓉炒菜心味扑鼻而来。
母亲王淑芬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听见开门声,头也没回,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催促。
“醒了?赶紧洗漱吃饭,一天到晚就知道在房间里挺尸。”
林风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
父亲林建国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戴着老花镜,正翻看着一份边角已经起毛的旧报纸。
整个空间里,只有厨房锅铲和铁锅碰撞的“刺啦”声,显得格外刺耳。
王淑芬端着一盘翠绿的菜心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林风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她的动作停在半空,试探着问。
“结果……出来了?”
林风抬起眼,目光落在母亲鬓角新增的几缕白发上,嘴唇翕动,最终只发出了一个干涩的单音节。
“嗯。”
王淑芬手里的盘子剧烈地晃了一下,几滴油亮的菜汁溅了出来。
她将盘子重重地砸在餐桌上。
“砰!”
“没考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一根针,直直扎进林风的耳膜。
林风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瞬间点燃了家里积压已久的火药桶。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王淑芬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指着林风的鼻子,恨铁不成钢的怒火如火山般喷薄而出。
“当初让你别搞那个什么打游戏的,你不听!为国争光?冠军能当饭吃吗?”
“现在呢!二十四岁了,没工作没社保!同学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呢?你连个正经单位的门都摸不着!”
“人家都说你是网瘾少年,是废物!我出去跟老姐妹们聊天,提都不敢提你!”
“我这张老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个无形的耳光,火辣辣地抽在脸上。
林风深深垂着头,双手插进头发里,一言不发地承受着这一切。
他习惯了。
自从两年前因手伤退役,这种场景,早已是家常便饭。
父亲林建国放下了报纸。
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声叹息,比母亲任何一句怒骂都更具杀伤力,像一座无形的山,轰然压下,让林风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小风啊,”林建国的声音沙哑,“你妈也是为你好。人,总得活在现实里。”
现实。
多么沉重的两个字。
就在这时,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叮咚——”
王淑芬正骂在兴头上,极不耐烦地走过去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崭新的白衬衫一丝不苟,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装精致的进口水果篮。
是对门的邻居,陈斌。
“阿姨,叔叔,我来看看你们。”陈斌脸上挂着得意的笑,眼神在客厅里轻飘飘地一扫,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林风的身上。
王淑芬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像是川剧变脸,热情地将他让了进来。
“哎哟,是小陈啊,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陈斌将水果篮放在茶几上,极其自然地坐到林建国身边,“叔叔,最近身体还好吧?”
“好,好。”林建国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陈斌的目光再次转向林风,语气里充满了故作的关切。
“小风,今天出成绩吧?怎么样?”
他问得如此“恰到好处”。
林风甚至能想象出他这一天是怎么过的,恐怕每隔十分钟就要刷新一次招录网站,比自己还关心自己的成绩。
王淑芬抢着答道,语气酸涩又无奈。
“唉,别提了,就差零点五分,你说这孩子,运气怎么就这么差!”
“哎呀,那太可惜了!”
陈斌的脸上写满惋惜,眼底那股刺眼的优越感却几乎要溢出来。
他伸手拍了拍林风的肩膀,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小风,别灰心,一次失败不算什么。我当年也是考了两次才上岸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炫耀起来。
“不过,市应急指挥中心确实难考,今年全市就招一个人。我进去以后才知道,里面工作压力也大得吓人。”
“就前几天,我们还配合市里搞了一次能源系统内部压力测试,全是各种复杂的数据模型,看得人头都大了。可能……也不太适合你这种性格。”
这话听着是安慰,可每一个字,都在进行残忍的凌迟。
你挤破头都进不来的地方,我已在里面谈笑风生。
你连门槛都摸不到的专业领域,已是我的日常工作。
王淑芬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陈斌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笔挺的衬衫,仿佛即将奔赴一场重要会议。
“叔叔阿姨,小风,我就是过来打个招呼,单位那边还有个会,我得先走了。”
他走到门口,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用一种近乎施舍的语气说:
“对了,小风,要是实在不行,也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爸在街道办认识人,要不我帮你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社区网格员之类的岗位?”
“虽然辛苦点,但好歹也是个正经工作,能让你妈在外面抬起头来。”
说完,他带着一抹胜利者的微笑,转身离去。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社区网格员……”
王淑芬喃喃自语,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瘫坐在沙发上,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的儿子,一个世界冠军,到头来要去当网格员……”
林风站起身。
一言不发地走回卧室。
他关上门,将父母的叹息和母亲压抑的哭泣声,彻底隔绝在外。
他像一具被抽掉所有丝线的木偶,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摔向柔软的床铺,只想放空一切。
然而,就在他身体后仰,即将接触到床垫的那一刹那——
啪!
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了极致的黑暗与死寂。
不是他房间的灯灭了。
是窗外。
是那座拥有千万人口的繁华都市,所有的灯火,都在同一瞬间,尽数熄灭。
街道上持续的车流声、远处商业中心的喧嚣、楼下孩童的嬉闹……所有构成这座城市生命力的声音,在同一秒,戛然而止。
短暂的静默之后,是潮水般汹涌而起的惊呼、尖叫和无数汽车刺耳的警报声。
全市,大停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