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水泥板在身后合拢,将喧嚣、光芒与混乱彻底隔绝。绝对的黑暗与寂静瞬间包裹了苏韫莬,耳中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狂跳。掌心伤口尖锐地刺痛着,温热的血粘稠地渗出,沾染了紧握的拳和冰冷的管道内壁。
他背靠着重新封闭的门板,滑坐在地,冰冷的潮气透过单薄的衣物刺入骨髓。仅仅几秒钟的停滞,虚脱感就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四肢百骸。强行激活碎片、释放情绪脉冲、打开暗门……一连串的行动榨干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和精神力。
“瑾棽……”他强撑着抬起头,朝着前方深邃的黑暗,用尽全力呼唤,声音沙哑破碎。
没有回应。只有空洞的回音在狭窄通道里来回碰撞,渐次消失。
恐惧猛地攫住了心脏。瑾棽被刚才的脉冲冲击到了,他会不会晕倒在前面某个地方?这密道里有没有其他危险?
苏韫莬咬着牙,用没受伤的手撑住湿滑的墙壁,强迫自己站起来。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靠触觉和微弱的听觉摸索前进。脚下是粗糙的水泥地,似乎比外面主管道干燥一些,但也布满了灰尘和碎砾。空气陈腐,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年代久远的铁锈气息。
他一边艰难地挪动脚步,一边再次尝试呼唤:“瑾棽!能听到吗?回答我!”
这一次,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压抑的啜泣。
苏韫莬精神一振,循着声音摸索过去。大概走了十几步,脚碰到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小小身躯。
“瑾棽!”他蹲下身,摸索着握住弟弟冰冷颤抖的手。
“哥……”瑾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恐惧后的虚弱,“我好难受……头好痛……心里也好痛……你刚才……好难过……”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显然还深陷在共感冲击的余波中。
苏韫莬心如刀绞,将弟弟紧紧搂进怀里,掌心伤口渗出的血蹭到了瑾棽的衣服上。“对不起,瑾棽,对不起……哥不是故意的。”他声音哽咽,“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们很快会追上来。”
他摸索着检查了一下瑾棽的情况,除了精神受创和惊吓过度,身体似乎没有严重的外伤。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能站起来吗?我们必须走。”苏韫莬扶着瑾棽,感觉到少年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瑾棽努力点了点头,借着哥哥的搀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对哥哥的依赖和逃离危险的本能,暂时压过了不适。
苏韫莬不知道这条废弃的紧急密道通向何方,也不知道它是否真的安全,但这是他们眼下唯一的路径。他一手牵着瑾棽,一手摸着墙壁,在绝对的黑暗中,一步步向深处挪去。
掌心伤口的刺痛持续传来,但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麻痒和微弱的热感,正从伤口深处悄然蔓延。是那些嵌入皮肉的暗金色碎屑吗?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只能暂时压下不安,专注眼前的逃生。
密道之外,短暂的死寂之后,是骤然爆发的狂怒与混乱!
“砰!砰!砰!”凌烨第一个冲上前,对着那扇紧闭的水泥板猛踹,厚重的金属鞋头撞击在混凝土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却只留下浅浅的白印。“打开!给我打开!哥!!”他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公牛。
苏睿几乎在同一时间扑到墙边,手指飞快地在墙壁上摸索,同时另一只手操作着掌上设备,屏幕幽光照亮他紧绷的脸。“结构扫描……该死,这板材是旧式加厚防爆设计,内部有机械闭锁!暴力破解成功率低于15%,且大概率触发未知结构反应!”他猛地抬头,看向秦铮和顾言澈,“你们谁知道这个密道?!”
秦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理会凌烨的暴躁和苏睿的质问,目光死死盯着水泥板闭合的缝隙,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他带来的两名手下已经上前,使用便携仪器进行探测,但显然进展缓慢。
“坐标点偏离预设模型……”顾言澈则半跪在那块被苏韫莬丢弃的暗金色碎片旁边,小心翼翼地用一个特制的密封容器将其拾起,眼神狂热地观察着。“能量水平正在衰减,但结构基本完整……不可思议,他竟然能用自身‘火种’强行激活它产生定向脉冲和机关感应……这需要对自身能量和这片区域古老结构图有极深的……不对,是直觉?还是碎片本身残留的信息引导?”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扫过紧闭的暗门和周围狂躁的众人,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他比我们想象的……更特别,也更危险。这种‘应急通道’通常直接连接城市地下网络的关键节点或废弃出口,我们必须在他完全消失之前……”
“废话少说!”凌烨猛地转身,一把揪住顾言澈的衣领,几乎要将他提起来,“怎么打开这破门?!你的那些破仪器呢?!”
顾言澈皱了皱眉,却没有挣扎,只是冷静地说:“暴力手段无效。需要找到机关,或者,从其他已知入口进入地下网络进行拦截。根据碎片激活的能级和方向推测,这条密道很可能向东南方延伸,与旧城区b-7段的废弃地铁维修通道有交汇可能……”
“b-7段……”秦铮终于开口,声音冰冷,“那里靠近‘观察者’废弃的第三号安全屋。”他看向自己的手下,“调取该区域所有历史建筑图纸和地下管网记录,我要在五分钟内知道所有可能的出入口!联系地面单位,封锁b-7段周边两公里范围内所有地面出口,包括下水道井盖、通风口、废弃建筑入口!”
“是!”手下立刻应声,开始快速通讯。
“老三,”秦铮又看向苏睿,“你能干扰这一区域的公共监控和民用通讯多久?我要至少三小时的绝对信息屏蔽。”
苏睿手指在设备上飞快跳动,闻言冷笑:“只要你们别再用大功率信号发生器捣乱,四小时。但地下网络很多部分是独立的旧系统,我的覆盖有限。”
“足够了。”秦铮的目光又转向刚刚挣扎开凌烨、正在整理衣领的顾言澈,“顾博士,碎片的研究可以稍后。现在,我需要你根据碎片反应和‘火种’波动残留,建立追踪模型,预测他最可能的行动路线。”
顾言澈扶正眼镜,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乐意效劳,秦总。不过,数据共享是基础。”
“可以。”秦铮答应得干脆,此刻找到苏韫莬是第一位。
凌烨看着他们迅速形成某种临时协作,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但也知道靠自己那辆车是撞不开这地下混凝土的。“喂!那我呢?”
秦铮冷冷瞥他一眼:“如果你不想因为非法改装车辆、破坏公共设施和危险驾驶被立刻逮捕,就安静待着,或者用你的人脉去地面上找可能的出口。”
凌烨语塞,狠狠啐了一口,走到一边开始疯狂打电话,调动他那些三教九流的关系网,搜寻地下飙车党们可能知道的“隐秘通道”。
而林清羽,自从苏韫莬消失在暗门后,就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失了魂。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出淡淡的痕迹,他不再歌唱,只是茫然地看着那扇门,嘴里喃喃自语:“哥哥……讨厌我了吗……因为我太吵了……因为我唱得不好……” 他的世界似乎随着苏韫莬的离去而崩塌了一角,那纯粹偏执的依恋此刻化为无尽的惶恐。
凌曜则沉默地靠在另一侧的管道壁上,手臂上有几处擦伤,是刚才混乱中留下的。他没有参与任何一方的讨论或行动,只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着一丝内心的激烈动荡。哥哥最后的那个眼神……决绝而悲哀,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烙在他的记忆里。是他……把哥哥带到这个境地的吗?
临时联盟以秦铮为核心迅速运转起来,高效,冷酷,目标明确。但每个人心中翻腾的,却远非表面这般“协作”。秦铮要的是掌控和“回家”;顾言澈要的是研究和“收容”;凌烨要的是占有和带走;苏睿要的是效率和“最优解”;林清羽要的是独占和陪伴;凌曜要的是……他自己或许也说不清,但绝不是眼前这种局面。
而此刻,这条肮脏混乱的排水管道,仿佛成了他们内心堤坝溃散后的废墟。哥哥的再次逃离,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他们所有或强硬或伪装的姿态,暴露出底下同样焦灼、同样不安、同样因爱生怖的疯狂内核。
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追逐者,而是同样被抛弃在黑暗与污水中的困兽。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其他角落,信息正在暗流中涌动。
某栋摩天大楼顶层的办公室里,一个身着笔挺西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老大,墨凛\/厉战)刚刚结束一场跨洲视频会议。私人加密线路传来一份紧急简报。他快速浏览,看到“目标脱离预设监控区域”、“b-7段地下网络”、“多人介入”等关键词时,眼中寒光乍现。他按下内部通讯键,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风暴:“启动‘蜂巢’协议,目标区域:旧城区b-7。我要实时渗透和所有出口的物理控制权。必要时,清除所有非我方干扰因素。”
某间堆满卷宗、窗帘紧闭的豪华公寓书房里,一个穿着居家服也掩不住精明气质的男人(老二,律师)正对着多块显示屏上跳跃的代码和数据流沉思。数个隐秘的监听和监控窗口弹出了地下管道冲突的模糊画面和音频片段。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博弈升级了……有趣。证据收集进度87%。该准备申请一些特别的‘限制令’和‘搜查许可’了。毕竟,保护‘重要关系人’的安全,是公民的义务,不是吗?”
地下的猎犬们开始撒网,地上的秃鹫也已盘旋。
而对于在黑暗密道中艰难跋涉的苏韫莬和瑾棽来说,每向前一步,脱离的或许只是一个小的牢笼,踏入的,却是一个更大、更精密、更疯狂的狩猎场。
他掌心伤口的麻痒感,似乎随着他们的深入,正在一点一点,变得清晰、灼热。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
或者,正在被“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