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如同结界,将内外分割成两个泾渭分明、却又诡异共存的世界。车外是震耳欲聋的引擎嘶吼、橡胶摩擦的尖叫、以及人群狂热的喧嚣,构成一幅原始而暴烈的生存图景。车内,却只有苏韫莬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以及那枚紧握在掌心、几乎要被体温焐热的微型存储器。
他像一尊被遗忘在狂欢祭坛上的祭品,蜷缩在高级皮革包裹的座椅里,透过深色车窗,茫然地看着外面那个由速度、噪音和荷尔蒙统治的王国。萧驰的身影在晃动的光柱和人潮中时隐时现,他似乎是这个地下世界的绝对核心,每一个随意的动作都能引来追随者的欢呼与模仿。
“载体”……萧驰的代号。在这个充斥着极限速度与金属碰撞的环境里,这个代号显得如此贴切,又如此令人不安。他就像一台为极致体验而生的精密机器,承载着速度,承载着风险,如今,似乎也将承载……他这枚“火种”。
时间在喧嚣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一场看似是压轴赛的疯狂角逐在一声格外刺耳的轮胎摩擦和巨大的撞击声中落幕,引发了一阵混杂着惊呼与更狂热呐喊的声浪。人群的焦点再次集中。
苏韫莬看到萧驰拨开围拢过来的人群,径直朝着他所在的这辆车走来。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眉宇间残留着一丝尚未褪去的、属于赛道的亢奋与戾气。汗水浸湿了他的黑发,几缕凌乱地贴在额前,更添几分野性难驯。
他走到驾驶座一侧,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砰。”
车门关闭的瞬间,外界的声浪被骤然削弱了大半,车内陷入一种相对安静的、弥漫着两人气息的密闭空间。
萧驰没有立刻说话,他靠在椅背上,微微仰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平复激烈运动后的心跳。车内灯没有开,只有外面透进来的、光怪陆离的闪烁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苏韫莬能闻到他身上更加浓烈的汗水、汽油和一种……类似于金属过热后的味道。
“吓到了?”萧驰忽然开口,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他没有睁眼,像是在随口一问。
苏韫莬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吓到了吗?或许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对自身处境的荒谬感。
见他不答,萧驰睁开眼,侧过头看向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这里虽然吵,但比上面干净。”他语气笃定,“秦铮的手伸不到这里,那些藏头露尾的老鼠,更不敢在这种地方撒野。”
他的话语里带着对这个地下王国绝对的自信,甚至是一种蔑视。
“凌曜和‘老枪’……”苏韫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道。
“凌曜那小子滑溜得很,带着他的人从另一条路撤了,死不了。”萧驰回答得很快,似乎对凌曜的能力有着某种程度的了解甚至认可,但语气依旧不算友好,“至于那个当兵的(指‘老枪’),被秦铮的人‘接管’了。秦铮虽然是个控制狂,但还不至于对个半死的救命恩人下黑手,说不定还会给他最好的治疗。”
他顿了顿,嘴角扯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毕竟,在他看来,这或许能增加一点在你那里谈判的筹码。”
谈判的筹码……苏韫莬的心沉了沉。果然,在秦铮眼中,一切皆是可计算的资源。
“那你呢?”苏韫莬抬起头,第一次主动迎上萧驰的目光,那目光里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脆弱的锐利,“你把我带到这里,又想得到什么?萧驰,或者说……‘载体’?”
他直接点破了那个冰冷的代号,像是在撕开最后一层温情脉脉的纱布。
萧驰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脸上的慵懒和随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核心的、野兽般的警觉和……一丝被刺痛的神色。他猛地倾身过来,手臂撑在苏韫莬的座椅靠背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以为我和他们一样?”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危险的压迫感,“以为我把你当成一件需要争抢的‘东西’?”
苏韫莬被他突如其来的逼近弄得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却无处可逃,只能被迫承受着他炽烈而复杂的目光。
“我不管什么狗屁‘火种’‘容器’!”萧驰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我只知道,你是我哥!是那个在我摔断腿偷偷哭的时候,背着我走了几公里去医院的人!是那个在我第一次偷开车出事,挡在我面前对所有人大喊‘是我让他开的’的人!”
他的话语像一连串的重锤,敲打在苏韫莬记忆的闸门上,那些被“普罗米修斯”阴影覆盖的、属于他们之间的、真实而鲜活的过往,汹涌而出。
萧驰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里面翻涌着苏韫莬无法完全解读的情感洪流:“秦铮想用规则和金钱打造笼子关住你,凌曜想用他那点小聪明把你藏起来。但我不会!”
他伸出手,手指近乎粗暴地擦过苏韫莬脸颊上不知何时滑落的冰冷泪痕,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与他气质不符的笨拙。
“我的世界就在这里,在速度里,在风险里!”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赛车冲线般的决绝,“我不要关着你,也不要藏着你。我要你就在我身边,看着我是怎么跑的,听着引擎是怎么吼的!我要你活生生地,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不是请求,不是商量,而是宣告。一种属于萧驰式的、蛮横而直接的占有宣言。他不屑于编织温柔的牢笼,他要用他世界的喧嚣和真实,将他牢牢捆绑在身边。
苏韫莬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从小就如同脱缰野马般的弟弟,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执着。这份感情,剥离了“普罗米修斯”的冰冷外衣,是否依然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桀骜弟弟的依赖,只是以另一种更激烈、更不容拒绝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台高速行驶、却没有方向盘的赛车上,只能被动地随着驾驶者,冲向未知的终点。
而引擎盖上,这场关于他归属的谈判,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