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昨晚西院门口那个嚣张的横肉门卫,此刻脸上没了昨晚的跋扈,堆满了谄媚和一丝慌张。
正点头哈腰地对一个穿着灰布道袍背着一把油腻拂尘的老道说着什么。
那老道身材干瘦,三角眼,山羊胡,脸上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鸷邪气,腰间鼓鼓囊囊,似乎揣着家伙。
老道一边听,一边捻着胡子,眼神时不时往任府西院方向瞟,嘴角偶尔扯动一下,像是在冷笑。
“呵。”
林发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收回目光,继续专注地擦拭他的桃木剑尖,任家二爷的死劫要到了。
“任家二爷屋顶那死气中还有一道不起眼的白光,原来应在这老道身上。”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文才好奇地探过头。
“师弟,啥意思?”
林发应了一声,懒得解释。
“甭管他,任二爷自己造的孽,自己消受,咱们等着听响儿吧。”
他拿起茶碗,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
见林发这浑不在意的态度,秋生和文才高涨的好奇心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
两人悻悻地坐回去,正好伙计端上了几碟粗糙的点心——发糕、烧麦、还有一碟颜色可疑的绿豆糕。
两人化悲愤为食欲,低头跟点心较上了劲,文才塞得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抱怨点心太硬。
没过多久,对面柱子下的密谈似乎结束了。
横肉门卫点头哈腰地引着那干瘦的老道,两人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福满楼旁边的小巷深处,看方向,正是往任府而去的。
林发眼皮都没撩一下,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他擦净了桃木剑,又拿起罗盘,指尖在复杂的刻度盘上轻轻拂过,感受着指针细微的震颤。
秋生文才对视一眼,耸耸肩,继续埋头苦吃。
日头一点点偏西,影子被拉得老长。
茶馆里的客人换了几茬,粗茶添了又添。
林发始终气定神闲,直到最后一丝天光被远山吞没,夜色如同浓墨般泼洒下来,街面上亮起了昏黄的灯笼。
“时间差不多了。”
林发放下被擦得锃亮的罗盘,指尖一弹,一把铜钱“叮”的一声落在桌上。
“走。”
镇西头,远离了主街的喧嚣。
夜风穿过荒草,发出呜呜的怪响。
一座黑黢黢的建筑轮廓趴伏在夜色里,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怪兽。
几盏残破的白灯笼挂在歪斜的大门上,被风吹得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谷物发酵后的酸馊味和某种更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腐败气息。
正是那家废弃的“福源”酿酒厂。
大门紧闭,铁链锈迹斑斑。
厂区围墙塌了一角,荒草长得有半人高。
肥猫说的没错,出了“僵尸杀人”的事,这里彻底成了鬼见愁的地界,连个看门打更的都没有。
“嘶……可真够瘆人的。”
文才缩了缩脖子,往林发身边靠了靠。
林发没说话,从褡裢里取出那块黄铜罗盘。
他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精血点在罗盘中央的天池上。
嗡!罗盘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颤鸣,中央那枚磁针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左右摆动了几下,最终死死地指向了酿酒厂的西南角。
“这边。”
林发当先开路,脚步轻盈地踏过荒草,避开地上散落的碎砖烂瓦。
三人顺着罗盘的指引,绕过坍塌的发酵池,穿过布满蜘蛛网的破败作坊,来到西南角一处相对完好的库房前。
库房大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扑面而来。
秋生立功心切,抽出半截铜钱剑就要往里冲。
“师弟,找到了?我来打头阵!”
“别急!”
林发一把揪住他后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拽了回来。
“找死啊?里面有没有机关埋伏都还不知道呢?”
他瞪了秋生一眼,从袖中滑出几张薄薄的黄纸小人。
纸人落地,无声无息,被林发指尖一点微光激活,摇摇晃晃地飘了起来,像一片被风吹动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进了库房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林发闭目凝神,心神与纸人相连。
黑暗中,纸人那双用朱砂点的“眼睛”亮起微弱的红光。
库房内部景象清晰地反馈回来,空荡,杂乱,角落里散落着破麻袋烂木桶和一些锈蚀的铁器。
灰尘积了厚厚一层。
纸人贴着地面,在墙角、梁柱间小心地穿梭,没有看到任何机关,也没感应到活物或邪祟的气息。
片刻后,纸人飘回林发掌心,红光熄灭。
“安全,走。”
林发收起纸人,率先迈入黑暗。
库房内果然如纸人所见,空旷而破败。
林发指尖搓动,“噗”地一声轻响,一朵橘黄色的火苗在他指尖跳跃起来,驱散了小片黑暗。
昏黄的光晕下,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火光扫过库房中央,一张巨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厚重木桌映入眼帘。
桌面一片狼藉,散落着碎裂的玻璃器皿扭曲的金属支架,还有几本被撕得稀烂的硬壳笔记本,上面印着看不懂的洋文。
最刺眼的是桌面中央,一大片深褐色已经干涸发硬的血迹。呈喷溅状,面积不小,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暗光。
“我的妈……”
文才倒吸一口凉气,指着那血迹。
“这……这得是多少血?肥猫说的死人……”
“尸体应该被清理走了。”
林发声音低沉,火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
“看来那‘金牙彪’动作挺快。”
他目光移开,扫向桌子两旁靠墙摆放的几排木架。
架子上摆满了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细长的试管、圆肚的烧瓶、漏斗、还有带刻度的玻璃管连接着橡胶塞。
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液体或粉末,红的像血,绿的像胆汁,蓝的像墨水,在昏黄火光下反射着妖异的光泽。
空气里那股怪味更浓了,混杂着化学品的刺鼻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秋生和文才哪见过这些西洋景儿?
眼睛瞪得溜圆,跟进了大观园似的。
“师弟,这……这些都是啥玩意儿?”
秋生凑近一个装着猩红液体的烧瓶,好奇地想伸手去摸瓶口的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