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茶馆,同一间雅座。胡璃到得稍早,热水刚沸,她正低头专注地冲洗着茶具,动作带着一种沉浸于仪式感的轻柔。乔雀推门进来时,带进一丝秋夜的凉意,肩头还沾着些许未拍净的雨星。
“下雨了?”胡璃抬头,看到她微湿的发梢。
“嗯,小雨。”乔雀脱下薄外套挂好,在对面坐下,气息稍促,显然是赶路而来。
胡璃没再多问,将第一泡洗茶的水倒掉,重新注水,出汤,将一盏澄澈温润的茶汤推到乔雀面前。“先暖暖。”
乔雀低声道谢,双手捧起微烫的茶杯,指尖的凉意渐渐被驱散。她呷了一小口,温热茶汤入喉,似乎连赶路带来的些微急促也平复了下去。
两人之间没有立刻进入学术讨论,只是安静地喝了一会儿茶,任由窗外细密的雨声填补着沉默。这种静默并不尴尬,反而像是一种必要的缓冲,将外面的世界与这方茶香小天地隔开。
直到一杯茶见底,胡璃续上热水,乔雀才从随身携带的布质书袋里,拿出一叠打印的资料,上面满是细密的批注。
“关于上次存疑的那个残字,”乔雀将资料推到桌子中央,指尖点在一处放大影印的拓片局部,“我查了更多同期墓志,找到三个类似结构的字例,支持释读为‘徽’。”
胡璃接过资料,仔细看着那几处对比鲜明的字例,眼中渐渐露出信服的神色。“看来是我之前过于拘泥《说文》的正体了。在这种边陲石刻里,字形的流变确实更为自由。”她放下资料,语气带着豁然开朗的轻松,“这个疑点,可以解决了。”
一个困扰她数日的问题,在乔雀扎实的考据下冰消瓦解。胡璃心中感激,却并未宣之于口,只是执壶,再次为两人斟满了茶杯。
疑问的流转是双向的。乔雀随即也提出了自己在校勘某篇敦煌写本残卷时遇到的难题,几处异文牵扯到唐代西北方言的语音流变,让她难以抉择。
胡璃凝神思索,指节轻轻抵着下颌。“我记得……《全唐诗》里收录过几位陇右诗人的作品,或许可以从他们的用韵习惯里,反推当时当地的某些语音特征?”她不太确定地提出一个方向。
乔雀眼睛微微一亮。“这是个思路。”她立刻拿出平板电脑,调出相关的电子文献,“虽然诗韵受官韵约束,但地方诗人的作品中,偶尔会透露出一些口语的痕迹……”
她们再次沉浸进去,一个从文学材料里寻找语音的蛛丝马迹,一个用音韵学的规律去检验文学文本。茶壶里的水凉了又沸,沸了又续。难题在交替提出与合力破解中,一点点被蚕食。
当最后一个存疑之处暂时搁置,约定各自回去再查资料后,两人才发现,窗外雨已停歇,夜色深沉。茶馆也到了打烊的时间。
收拾好东西,并肩走入清冷的夜风中。经过路灯下的一处小水洼,映着破碎的灯光。乔雀习惯性地稍缓一步,让胡璃先过。胡璃走了两步,察觉到,也自然地停下,回头等她。
“走吧。”乔雀跟上,语气平淡。
“嗯。”
没有多余的客套,只有一种经由无数次思想碰撞与安静陪伴滋养出的、深入骨髓的默契。关系如水,不争先,而涓涓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