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溪水般平稳流过清墨大学的角落,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自有暗流涌动。
石研发现自己去美术学院区域的频率,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有时是去交新闻部需要配图的稿件,有时是借口观摩不同专业的创作氛围,更多时候,她自己也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理由,只是脚步自然而然就迈向了那座充满松节油和粘土气息的建筑。
她站在雕塑工坊窗外,隔着玻璃,看秦飒在泥稿前反复调整一个微小的弧度。秦飒的眉头紧锁,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但那眼神却像淬火的钢,专注而坚硬。石研的手指在相机冰凉的金属外壳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没有举起相机,只是看着。那份“沉重感”不再仅仅是作品的观感,它具象成了秦飒绷紧的肩线,成了她手指用力时泛白的骨节,成了萦绕在她周围那片几乎肉眼可见的、拒绝打扰的领域。
这份过于专注的观察,像过度曝光的底片,在她心里留下了深深的潜影。她开始下意识地在图书馆的艺术区翻阅雕塑理论的书籍,试图从“空间占有”、“负形”、“材料的抗争性”这些术语里,寻找理解秦飒创作状态的线索。她甚至在一次素描选修课上,破天荒地选择了人体动态速写,只为了更准确地捕捉那种凝聚的、充满内在张力的形体语言。
这些细微的变化,落在不同的人眼里,折射出不同的光晕。
凌鸢完全沉浸在“转换器”带来的创作亢奋中,只是某天晚上看到石研对着电脑屏幕上几张模糊的雕塑细节照片出神时,随口问了一句:“研研,你对雕塑感兴趣了?”
石研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切回了新闻稿界面,含糊地“嗯”了一声。
沈清冰则更为敏锐。她注意到石研带回寝室的、那本夹着美术馆门票根作书签的《雕塑的空间》,也注意到石研偶尔望向窗外时,眼神里那种不同于以往静默的、带着探究意味的飘忽。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一个石研又一次晚归的夜晚,默默将一杯温好的牛奶放在了她的桌角。
胡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了解石研那份表面安静下潜藏的执着,也隐约感知到那份执着正指向一个明确而复杂的目标。她没有点破,只是在一次只有她们两人在寝室的时候,一边整理着乔雀之前提及的汉代残石拓片资料,一边似是不经意地提起:“秦飒学姐的作品,听说评审都很看重,压力应该不小。”
石研整理照片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过了几秒,才低声补充:“…她很少说话。”
这句话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胡璃心中漾开一圈理解的涟漪。她不再多言,只是将拓片资料小心地收进文件夹。有些观察,始于偶然,却未必终于偶然。有些靠近,小心翼翼,本身就诉说着未曾言明的重量。
而在物理学院的计算机房,夏星和竹琳的“星图与地衣”项目正面临着一个关键的瓶颈。
大量的数据交叉比对后,几个采样点呈现出的相关性异常显着,几乎不像是随机波动。然而,当夏星试图引入更复杂的天体物理模型进行拟合时,却发现现有的地衣样本生化数据维度不够,无法有效排除几种竞争性假说。
“我们需要更精细的物种鉴定,最好是基因层面的,”竹琳盯着屏幕上的散点图,语气凝重,“以及,不同微小生境下,地衣群落代谢产物的定量分析。目前的分类和酸含量数据,粒度太粗了。”
夏星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观测数据这边,我可以尝试申请更长时间的望远镜使用权限,进行持续监测,捕捉可能存在的周期性信号。但数据库的扩充和模型优化,需要时间。”
她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挑战,以及绝不轻易放弃的坚定。学术探索的道路上,瓶颈是常态,突破则源于更严谨的设计、更耐心的积累,以及跨学科视角下永不枯竭的好奇心。
与此同时,在墨韵楼古籍修复室的休息角,乔雀将一本新到的、关于古代造纸工艺与字体流变的专业期刊,推到了正在查阅地方志的胡璃面前。
“这一期,有几篇涉及你上次提过的明代坊刻字体地域特征,”乔雀的声音平淡如常,仿佛只是随手之劳,“或许有参考价值。”
胡璃接过期刊,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封面,心头却微微一暖。她记得自己只是在一次旧书市同行后的闲聊中,偶然提及过这个研究方向。“谢谢,”她抬起头,迎上乔雀平静的目光,唇边泛起清浅的笑意,“我正需要这方面的最新资料。”
乔雀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继续处理一幅亟待修复的绢本画作。修复室里只剩下毛笔轻触绢面的细微声响,以及书页翻动时带起的、混合着陈旧纸张与淡淡浆糊气味的微风。
没有过多的言语,没有刻意的靠近。只是基于对彼此学术兴趣的了解,在一个恰当的时机,给予一次恰到好处的资料共享。如同溪流下的暗涌,无声,却有力地在既定的河道中,推动着水流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