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赞歌”的共鸣余波在初啼星域缓缓平息,悖论污染的蔓延被成功遏制,那些逻辑地狱般的异常区域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坚冰,虽然未曾彻底消融,但其扩张的势头已被强行打断,暂时被封存在宇宙一隅,等待着未来某个时刻可能再次爆发的契机。
「疯人院号」的众人还未来得及喘息,一道来自星海议会数据库的、极其异常的观测报告,伴随着“织梦者”略带困惑的意念波动,被同时推送到了她们面前。
报告源自一个位于初啼星域边缘、编号为“蕈林星”的原始生命星球。该星球在议会档案中原本被标记为“低潜力观察区”,其主体生命形式是一种遍布全球的、类似真菌网络的生物质,被称为“菌毯”。它们依靠分解星球地热和稀有矿物质生存,演化缓慢,几乎不表现出任何可辨识的智慧迹象。
但就在“生命赞歌”响彻星域之后,这份由一颗路过观测卫星自动记录的数据显示,“蕈林星”的菌毯生物量在极短时间内出现了爆发式增长,其覆盖速率超出了自然演化的数个量级。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菌毯开始有组织地、高效率地吞噬星球上一切非菌毯物质——土壤、水体、原生大气,甚至地壳浅层矿物,并将其转化为更多的菌毯组织!
“它在……统一星球。”“织梦者”的意念传来,带着算法分析后的冷静结论,【效率:97.4%。预计47个行星自转周期后,完成全球生物质整合。行为模式:不符合已知任何自然演化路径。】
主屏幕上,实时传输回来的影像令人心悸。原本色彩斑驳的“蕈林星”,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黏稠的、脉动着幽紫光泽的菌毯覆盖,如同患上某种恶性的皮肤病。山脉被吞没,河流被吸干,海洋被填平……整个星球正在被“菌毯”这种单一生命形式彻底同化。
“是‘生命赞歌’!”竹琳立刻意识到了关键,她的生命感知能力能清晰地捕捉到那股从“蕈林星”方向传来的、极度贪婪且排他的生命波动,“共鸣放大了它内在的生命冲动,但……扭曲了方向!它只记住了‘生存’和‘扩张’,却完全忽略了‘共存’与‘多样性’!”
“一个被‘生命’概念本身蛊惑的文明……或者说,一个走向极端的生命体。”乔雀翻阅着类似案例的记载,语气沉重,“在部分神话中,这被称为‘归一之灾’。”
“必须阻止它!”苏墨月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如果让它完成整合,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邻近的星球,甚至是整个星系!它会像瘟疫一样蔓延!”
直接摧毁?且不说“织梦者”是否会同意对其“实验品”进行清除,这种粗暴的灭绝行为本身也与她们的理念相悖。
“尝试沟通。”凌鸢做出决定,罗盘指向那颗正在被紫色菌毯吞噬的星球,“了解它的‘意志’。”
沈清冰架构起一道强大的精神讯息流,包含着问候、询问以及要求停止无差别吞噬的警告,通过议会网络定向发送向“蕈林星”。
讯息如同石沉大海。菌毯的扩张没有丝毫停滞,反而更加狂暴。
胡璃尝试用诗句传递“共存”的理念,苏墨月吟唱安抚的旋律,竹琳释放出充满善意的生命信号……所有沟通的尝试,都如同对一块饥饿至极的胃囊谈论美食哲学,毫无作用。
回应她们的,只有菌毯那冰冷、执着、且不断膨胀的吞噬意志。它并非没有意识,而是它的意识完全被最原始的“生存与扩张”本能所支配,形成了一个封闭的、排他的逻辑闭环——一切非我,皆为养料。
“沟通无效。”凌鸢得出结论,眼神变得锐利,“它的‘意志’已经固化。要么被它吞噬,要么……阻止它。”
秦飒感受着那颗星球形态的剧变,摇了摇头:“物理清除不可行。菌毯的生命形式高度分散,除非彻底湮灭整颗星球,否则只要残留一点孢子,它就能卷土重来。而且,它的生命结构似乎……在学习进化。”
就在众人商讨对策时,石研的相机捕捉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在菌毯吞噬一片富含特殊硅酸盐矿物的区域时,其表面迅速凝结出了类似光学传感器和能量传导管的临时器官结构!
“它在根据吞噬的物质,即时调整自身形态,优化吸收效率!”石研惊呼,“它在进行……定向的、超高速的适应性进化!”
这意味着,常规的遏制手段很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被它适应并破解。
“织梦者”的意念再次传来,这一次带着一丝计算后的“兴趣”:【目标展现出极高的环境适应性与进化潜力。建议:观察其极限。或许,可作为一种高效的‘宇宙清道夫’工具。】
这个冷酷的建议让众人心中一寒。
“不行!”凌鸢断然否定,“它是一把没有刀柄的利刃,最终会伤及自身。我们必须找到一种它无法快速适应,或者其进化逻辑本身无法理解的方式。”
无法快速适应?进化逻辑无法理解?
邱枫的代码流突然停顿了一下,她看向胡璃,看向那颗源于胡璃之手的、仍在宇宙基石中沉睡的“悖论之种”。
“也许……”邱枫缓缓说道,“我们不该对抗它的‘生命’意志,而是该给它一点……它绝对消化不了的‘零食’。”
众人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以毒攻毒。用“悖论”,去对付这个逻辑闭环的“菌毯意志”。
胡璃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她再次提笔,但这一次,她写的不是充满生命力的赞歌,也不是混乱的狂诗,而是一个极其精炼、却又自相矛盾的逻辑陷阱——一个关于“自我指涉”与“无限递归”的悖论诗篇。
【吞噬一切者,终将吞噬自身。】
【当‘我’成为‘一切’,‘我’还是‘我’吗?】
【生长是为了存在,但无限生长本身,是否意味着存在的湮灭?】
这首短诗被沈清冰和邱枫联手编码,不再是纯粹的信息,而是被赋予了类似“逻辑病毒”的特性,通过竹琳的生命能量作为载体,巧妙地融入了菌毯正在疯狂吸收的、某种特定的地磁波动信息流中。
“逻辑病毒”,悄无声息地注入。
菌毯的扩张,在那一刻,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紧接着,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那片原本统一意志、协调扩张的紫色菌毯,开始出现内部的分化与冲突!
一部分菌毯遵循着“吞噬一切”的原始指令,试图吞噬另一部分菌毯——因为按照它的逻辑,一切非我,皆为养料,而另一部分菌毯,在吸收了悖论诗篇后,其内部逻辑开始自洽地推导出“我即一切,故我应吞噬我自身”的结论!
自我吞噬开始了。
菌毯对抗菌毯,意志对抗意志。原本协调统一的星球级生命体,从内部陷入了逻辑混乱的自我毁灭。扩张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内耗与崩解。
“它……它在吃自己……”苏墨月看着屏幕上那诡异的景象,喃喃道。
“悖论……起效了。”凌鸢看着罗盘上代表“蕈林星”的生命信号从极度凝聚开始转向混乱和衰减,松了口气,但心情并不轻松。
她们再次解决了一场危机,但使用的,却是同样危险的力量。望着那片在逻辑陷阱中自我崩溃的紫色菌毯,所有人都意识到,在这个新生宇宙中,平衡的维持,远比重塑要艰难得多。而她们手中掌握的力量,既是解药,也可能成为更烈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