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毕业,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漫。周围的同学纷纷谈论着求职、考研、稳定的未来。父母打来的电话里,也渐渐多了对“正经工作”的关切。我那一本本诗稿,在现实的秤砣上,似乎显得轻飘飘的。
我尝试着投递了几份简历,去了一家文化公司面试文案岗位。面试官看着我的作品集,眉头微蹙:“胡小姐,你的文字很有灵气,但恐怕不太符合我们商业文案的要求。我们需要的是更直接、更能带动消费冲动的文字。”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某种东西在抗拒。我的诗,不是为了“带动冲动”而生的。
我带着些许迷茫,再次去了植物园。竹琳正在温室里观察一株罕见的黑色兰花,它姿态孤傲,在百花争艳的温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格。
“它不好培育,”竹琳似乎知道我的来意,头也没回,轻声说道,“需要特定的湿度、光照,甚至对声音都很敏感。很多人觉得它太麻烦,不如其他兰花讨喜。但它就在这里,按照自己的节奏生长,开出独一无二的花。”
她转过身,看着我:“诗,大概也是这样。它不一定要长在大多数人认为肥沃的土壤里。”
那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的锁。我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不安从何而来——我差点为了寻找一片所谓的“沃土”,而忘记了自己这株植物本该生长的环境。
我谢绝了所有与文字相关的“正规”工作邀约,在离学校不远的老城区,租下了一个带小阁楼的房间。阁楼很小,窗户却正对着一棵年岁久远的梧桐树。我用稿费和自己存下的钱,把它布置成了我的“诗巢”——四壁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地上散落着坐垫和草稿,窗台上养着几盆好活的绿萝。
我决定给自己一年时间,纯粹地阅读、行走和写作。我继续着我的市井漫游,诗歌依然是我与世界对话的主要方式。同时,我开始整理大学以来的诗作,筛选、修改,准备我的第一本诗集。我给它取名《心源活水》,取自朱熹“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提醒自己创作的源泉,永远在于真实的生活与鲜活的感受。
生活变得简单而充实。白天,我在阁楼写作,或出门“采风”;晚上,我会去一家安静的咖啡馆打工,不是为了生计(之前的积蓄和偶尔的稿费尚可支撑),而是为了保持与人群的接触。咖啡馆的同事们都知道我是个“诗人”,有时会好奇地问我在写什么,我会给他们念上一两首,他们的直白反应——听懂了的会心一笑,或者没听懂的茫然眼神——都是我检验诗歌的珍贵尺度。
诗集整理的过程,是一次对过去的梳理,也是一次重新出发。我惊讶地发现,那些最初稚嫩的诗句里,藏着最本真的目光;而那些后来技巧稍熟的作品,如果失去了那份真诚,便显得空洞。
一个雨夜,我坐在阁楼的窗边,听着雨打梧桐的声响,整理到了那首《莲叶记事》。看着那句“阳光跌碎在莲叶上”,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与竹琳一起的宁静午后。那一刻,我心中充满了一种平静的确定。
我知道,前路或许依然未知,清贫也可能常伴。但能够遵从内心,让诗意的活水持续流淌,用文字捕捉并记录这个世界的细微颤动,于我而言,这便是最“正经”的生活。我的诗篇,不必在别处,就在这间小小的阁楼,在这条熟悉的街道,在我行走的每一步路上,自在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