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享受这种即兴的、与城市同频共振的创作。我的诗歌不再仅仅依赖于书桌前的冥思苦想,更多时候,它们诞生于行走的途中,诞生于某个瞬间的触动。我的帆布包里永远装着两样东西:一本边缘卷曲的笔记本,和一支总是漏墨的蓝色钢笔。它们是我捕捉灵感的网,随时准备打捞那些稍纵即逝的诗意。
一个闷热的午后,骤雨初歇。我躲在老城区一家旧书店的屋檐下,看着湿漉漉的街道映出霓虹的倒影,行人的伞像移动的、色彩斑斓的蘑菇。一个孩子故意踩进积水坑,溅起的水花在夕阳下闪着碎金。他的母亲轻声责备,眼里却带着笑。我立刻掏出笔记本,就着屋檐滴落的水声,垫在膝盖上写下:
雨后的街道是倒置的天空
孩童的脚印
盖下快乐的印章
母亲的嗔怪
是水墨画里
最温柔的那笔淡墨
这首诗,后来被我命名为《雨后即景》。它几乎没有修改,一气呵成,仿佛那场雨本身将它送到了我的笔端。书店老板推开门递给我一杯热茶,看着我被雨水打湿的肩头笑着说:姑娘,你写诗的样子,像在给城市写情书。
这个说法让我感到欣喜。是的,我就是在用诗句与这座城市谈恋爱。我开始为不同的人写即兴的肖像诗。在总是一片狼藉却充满生命力的大学城复印店,我为那个总是戴着套袖、指尖染着墨粉的老板娘写了一首:她的手指是活字印刷术\/把青春印成毕业论文\/把爱情印成结婚请柬。在凌晨的烧烤摊,我为那个烤串时总哼着走调情歌的大叔写下:炭火把他的情歌\/烤得外焦里嫩\/撒上一把星光\/端给不眠的夜。
我把这些即兴写在小纸片上,有时会偷偷留在他们的桌边或夹进书里,想象着他们发现时的惊讶与或许会有的片刻微笑。这成了我与社会隐秘的连接方式,像往城市的河流里投下一枚枚诗意的石子,不求回响,只为那瞬间荡开的涟漪。
当然,并非所有灵感都如此顺利。有时,一个绝妙的句子在脑海中闪现,却因为手边没有纸笔,等找到记录工具时,它已像受惊的鸟儿般飞走,只留下一片遗憾的空白。最痛苦的一次,我在公交车上想到一个关于路灯是夜空的图钉的比喻,翻遍全身只找到一支断芯的铅笔,只好用指甲在车票背面刻下潦草的记号,下车后拼命跑回宿舍想要完善,那个鲜活的意象却再也找不回来了。自那以后,我养成了用手机录音的习惯,随时捕捉那些飘忽的思绪和街头巷尾有趣的对话片段。
我的生活与创作的界限逐渐模糊。买菜时注意到芹菜断裂的脆响像某个韵律,等车时观察站牌下恋人分别时衣角的颤动,散步时记录香樟树果实被踩爆时散发的气味......所有日常都成了潜在的诗材。我的语言也变得更加灵活自由,时而口语化得像邻家女孩的絮语,时而带着跳跃的意象如梦境碎片,一切只服务于那一刻最真实的感受。
竹琳来我的出租屋做客,翻看我贴满整面墙的诗稿,忽然说:你的诗现在有了呼吸感。以前的诗像标本,很美但被固定住了;现在这些,像还在生长的植物。她指着那首写煎饼摊的诗,读着读着,仿佛能闻到葱花的香气,听到面糊滋啦作响。
我想,那是因为我不再试图去一首诗,而是让自己成为一首正在发生的诗,让生活的韵律自然流经我,再化为分行的文字。这种即兴的、不设防的创作状态,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与丰盈。我知道,我正走在一条属于自己的、充满无限可能的诗路上。就像此刻,窗外又开始下雨,我听着雨声在玻璃上作画,笔尖已经蠢蠢欲动——下一首诗,正在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