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陵解开油布,露出里面那架线条冷硬、通体黝黑的“千里镜”。
沈宁玉勒住“玄霜”,怔住:“你怎么还随身带着?不该留在军营吗?”
韩少陵挠挠头,神色是罕见的郑重:“仗打完了,这神器该物归原主。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是你赠我的,我想亲手还给你。”
韩少陵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了些,却字字清晰:
“宁玉,谢谢你。鹰嘴涧那一仗,没有它,我们不可能赢得那么漂亮,不可能少死那么多兄弟。
这份功劳……其实是你的。我,还有活下来的弟兄们,都记着。”
沈宁玉看着那架千里镜,心里像是打翻了调料瓶。
当初送出它,固然有相助之心,但也掺杂了希望边境安稳、自己能继续苟着的私念。
如今听韩少陵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看着他眼中毫无掩饰的感激,以及那感激之下涌动着的、更深更烫的情感,她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心里那点“自私”无所遁形。
【沈宁玉啊沈宁玉,你看看人家这思想觉悟……】
“你留着吧。”
沈宁玉摇摇头,没接,“放我这儿真是明珠蒙尘,在你手里才能物尽其用。再说了,”
她故意板起脸,“送出去的礼物哪有要回来的道理?你这不是打我脸吗?”
韩少陵急了:“不是,宁玉,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
“让你留着就留着。”
沈宁玉打断他,语气软和下来,眼神认真,
“边境还没真正太平,你在那儿,它就能继续发挥作用。少陵,你平安,我们……大家才能安心。它在你手里,我放心。”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带上了几分依赖。韩少陵彻底怔住了。
韩少陵握着千里镜的手指猛地收紧,手背青筋微微凸起。
小麦色的脸颊在暮色中泛起可疑的红晕,但那双总是明亮飞扬的眼睛,此刻却深得像不见底的潭,里面翻涌着沈宁玉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
滚烫的,赤诚的,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凶狠的占有欲,仿佛要将她的话语、她的目光都牢牢锁住,吞吃入腹。
“宁玉……”
韩少陵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我……”
就在这时,远处林子里不知何故突然惊起一群夜鸟,扑棱棱的声响在寂静的暮色中格外突兀。
“玄霜”虽温驯,终究是动物,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耳朵一竖,猛地朝旁边蹿了一步!
沈宁玉正分神看着韩少陵,完全没料到这变故,身体瞬间失衡,惊叫一声,眼看就要朝一侧摔下去!
电光石火间——
一道靛蓝色的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般腾空而起!
韩少陵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左脚猛地蹬地,腰身一拧,整个人便凌空跃起,精准地落在了沈宁玉身后的马背上!
他的手臂从她身后铁箍般环过,瞬间控住了缰绳,同时胸膛紧密地贴上了她的后背。
另一只手则稳稳扶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牢牢锁在怀里。
“吁——”
“玄霜”被他陡然施加的控制力和熟悉的气息安抚,躁动的前蹄很快落下,只是不安地打着响鼻。
一切发生得太快。
沈宁玉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只觉得天旋地转间,便被一个炽热坚实的怀抱完全笼罩。
背后传来他剧烈的心跳,隔着两层衣衫,“咚咚咚”地擂着她的脊背,沉稳,有力,带着战场杀伐磨砺出的力量感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沈宁玉僵在韩少陵怀里,惊魂未定。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青草味,而是他身上混合着汗意、皮革与一种凛冽阳光气息的味道,充满了侵略性。
“没事了。”
他的声音贴着她耳廓响起,比平时低沉沙哑许多,呼吸灼热,喷在她颈侧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有我在,摔不着你。”
沈宁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亲密。
她几乎整个人被他圈在怀中,他握缰绳的手臂肌肉紧绷,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扶在她腰间的手掌更是烫得吓人,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那灼热的温度和蕴藏的力量。
这……这还是那个在她面前总是憨笑挠头、眼神干净的韩少陵吗?
此刻的他,气息危险而充满压迫感,像是一头暂时收起爪牙、却依旧让人不敢忽视的猛兽。
那份属于少年将军的杀伐果决和强势,在此刻展露无遗。
【我去……这反差!平时是阳光开朗大男孩,关键时刻秒变战场凶兽?这臂力,这反应速度……刚才那一下,绝对是练过的!而且,他靠得太近了……】
男性的气息和体温存在感过强,让沈宁玉心跳失序,脸颊不受控制地烧起来,下意识地想挣脱。
“我……我没事了,你可以松开了。”
沈宁玉声音有些发紧。
韩少陵似乎这才从某种情绪中惊醒,手臂的力道松了些,但并未完全放开。
他低下头,下巴几乎抵在她发顶,声音依旧有些哑,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贪婪的留恋:
“真没事?吓着了?”
“没有。”
沈宁玉强迫自己镇定,动了动肩膀,“你先下去……这样我没法骑马了。”
韩少陵静默了一瞬,那沉默让沈宁玉无端感到一丝压力。
然后,他低低“嗯”了一声,手臂终于松开,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流畅矫健,落地无声。
重新站定后,他仰头看她,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灿烂笑容,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展露出强烈侵略性和掌控欲的人不是他:
“怪我,光顾着说话,没留意周围。宁玉你没吓着就好。”
沈宁玉看着他毫无阴霾的笑容,心里那点异样感却挥之不去。
刚才那一刻的感觉太真实了,那绝不是错觉。
【这家伙……绝对有另一面。也是,能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少年将军,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傻白甜?】
沈宁玉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他们的了解,或许都只停留在表面。
裴琰的冷峻下藏着什么?谢君衍的妖孽背后又是什么?
眼前这个笑得阳光的韩少陵,战场上和……某些时刻,又是什么模样?
这个认知让沈宁玉心头微凛,却又诡异地生出一丝探寻的好奇。
“行了,继续吧。”
沈宁玉压下杂念,握紧缰绳,“刚才说到哪儿了?我自己控缰小跑试试?”
“好!”
韩少陵眼睛一亮,立刻收敛心神,仔细讲解起小跑的要领,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这一次,沈宁玉学得更认真了。
当沈宁玉终于能操控着“玄霜”在草场上完成一次不算太快但足够平稳的小跑时,那种成就感冲淡了所有复杂情绪。
“痛快!”
勒住马,沈宁玉额上已见薄汗,眼睛却亮得惊人。
韩少陵看着沈宁玉因运动而绯红的脸颊和飞扬的神采,笑得比沈宁玉还开心,那笑容纯粹耀眼,又变回了她熟悉的模样:
“宁玉你绝对是天才!照这速度,过不了多久就能跟我并肩驰骋了!”
两人牵着马往回走,天色已完全暗下,星子初现。
快到山庄门口时,韩少陵脚步顿了顿。
“宁玉,”
韩少陵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有件事……得跟你说说。”
“嗯?”沈宁玉转头看他。
韩少陵挠挠头,神色认真:
“我爹前阵子来信,说陛下可能要召我回京一趟。”
他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思量,“我爹透了些口风,朝廷可能会对我的职务有所调整。”
沈宁玉心里咯噔一下。
【韩少陵也要离开前线?那黑云寨那边……】
“那你自己怎么想?”沈宁玉直接问。
“我……”
韩少陵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按理说,仗打完了,将领回京述职、听候调遣是常事。可是宁玉,”
他压低声音,语气凝重,“我总觉得南芜没死心。兀长海那人我交过手,睚眦必报。我若离开黑云寨太久,就怕他们趁机生事。而且,”
韩少陵看向沈宁玉,眼底有光,“青川离云州府近,裴大哥在那儿。若我能留在云州附近驻防,岂不是更好?既能顾着边防,离你也近便些。”
沈宁玉听明白了。韩少陵骨子里是个军人,他的责任在边疆。
但他也在为她考虑,希望能找到一个两全的办法——既不负职责,又能离她近一些。至于去京城,那是不得不走的流程。
“少陵。”
沈宁玉停下脚步,正色看着他,借着门口灯笼的光,“该去京城就去,你是将军,你的功绩该被朝廷看见。至于驻防哪里,”
沈宁玉笑了笑,语气轻松,“自然是哪里更需要你,你就该在哪里。别总想着迁就我。你有你的天地。”
沈宁玉顿了顿,语气更温和了些:“不过,若真能调到离青川近些的地方驻防,我自然……也是高兴的。
但前提是,那得是朝廷的需要,是你的用武之地,而不是单纯为了陪我。”
韩少陵眼睛骤然迸发出惊人的光亮,像是满天星子都落进了他眼里。
他猛地踏前一步,两人距离瞬间拉近。
夜色模糊了他部分轮廓,却让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和某种压抑的情感更加醒目。
“宁玉,你……”
韩少陵声音激动得发颤,双手抬起,似乎想抓住她的肩膀,却又在半空硬生生顿住,攥成了拳,骨节微微发白,
“你真是……我韩少陵何德何能!”
沈宁玉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炽热情感烫了一下,下意识想后退,脚跟却抵住了门槛。
就在这时,一道清润含笑的声音从门内阴影处传来:
“看来二位乘月而归,兴致颇佳?”
谢君衍慢悠悠踱出门槛,手里还拿着那本医书,一身月白在夜色中尤为显眼。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最后落在沈宁玉微红的脸颊和韩少陵尚未完全平复的激动神色上,唇角弯起的弧度深了些,那双桃花眼在灯笼光晕下,流转着莫测的光。
“还行,马马虎虎。”
沈宁玉率先回过神,借着说话自然地侧身,拉开了与韩少陵的距离,走向谢君衍,
“就是某人教学水平一般,害我差点出丑。”
韩少陵也迅速收敛了情绪,跟上来急道:
“哪有!宁玉你学得特别好!刚才那是意外——”
看到沈宁玉悄悄递来的眼神,韩少陵才反应过来是玩笑,嘿嘿笑了,只是耳根在夜色里似乎还有些红。
谢君衍轻笑摇头,很自然地伸手替沈宁玉拂去肩头一根不知何时沾上的草叶,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她的颈侧:
“累了吧?厨房温着山药乳鸽汤,最是补气。少陵也一起用些。陌墨那厮,已经自顾自开吃了,说是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三人说笑着往里走。灯笼的光晕温暖地笼罩着回廊。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至于明天……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