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房间时,沈宁玉正蜷在锦被里睡得天昏地暗。
连续两晚没睡好——第一夜是紧张得失眠,第二夜是谢君衍那妖孽不知怎么溜进她房里,硬是以“怕玉儿独寝寂寞”为由挤上了她的床,两人斗智斗勇到半夜才各自睡去。
此刻沈宁玉只觉得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恨不得睡到日上三竿。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门外先是传来裴七刻意压低却又清晰可闻的禀报声:“大人,马车已备好,辰时三刻出发。”
接着是裴琰一贯沉稳的回应:“知道了。”
沈宁玉迷迷糊糊地想:
【出发?去哪儿?哦对,裴琰今天要去云州府上任……】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屏蔽外界干扰。
但这还没完。
没过多久,门外又响起韩少陵那永远不知道“压低音量”为何物的大嗓门:
“宁玉还没起吗?我晨练都结束了!谢大哥,你说我要不要叫她?”
然后是谢君衍慵懒带笑的声音:“少陵,玉儿昨夜……休息得晚,让她多睡会儿。”
这话说得暧昧不明,沈宁玉在睡梦里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妖孽绝对是故意的!明明就是他害得我睡不好!】
就在她天人交战要不要起床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沈宁玉从被窝缝隙里偷瞄了一眼——是裴琰。
他已经穿戴整齐,一身深青色官袍衬得身姿挺拔,腰间玉带束得一丝不苟,正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她。
沈宁玉赶紧闭紧眼睛装睡。
裴琰在门口站了片刻,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她。
最终,他还是轻步走了进来,走到床边。
沈宁玉能感觉到他在床边坐下,床铺微微下陷。
然后,一只温热的手轻轻覆上她的额头。
“没发热。”裴琰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沈宁玉心里一动,继续装睡。
裴琰的手在她额上停留片刻,然后很轻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他俯身靠近,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要去云州了,每月休沐便回。你在家……好好的。”
他的气息温热,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
沈宁玉睫毛轻轻颤了颤,还是没睁眼。
裴琰似乎看穿了她的伪装,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轻轻放在她枕边。
“这个……给你。若有事,让人拿着它到云州府衙找我。”
说完,裴琰站起身,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房门轻轻合上。
沈宁玉这才睁开眼睛,伸手拿起那个锦囊。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小巧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裴”字,还有一张折叠的纸笺。
展开纸笺,上面是裴琰挺拔的字迹:“府衙地址、紧急联络方式已告知裴七。安心。”
沈宁玉看着这简洁的留言,却莫名觉得心里一暖。
【这家伙……还挺细心。】
沈宁玉把令牌收好,伸了个懒腰,终于决定起床。
等她梳洗完毕来到饭厅时,裴琰已经用完早膳,正与三爹林松说话。
谢君衍和韩少陵也在,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桌边,气氛有些微妙。
“玉儿来了。”
谢君衍最先看到她,眉眼弯弯地招手,“快来用膳,粥还温着。”
韩少陵立刻起身给她拉椅子:“宁玉你起啦!我还以为你要睡到中午呢!”
沈宁玉没好气地瞪了谢君衍一眼,才在韩少陵拉开的椅子上坐下。
桌上摆着清粥小菜,还有几样她喜欢的点心。
裴琰见她坐下,便对林松道:“三爹,那些书是我当年备考时所用,批注或许有些用处。您若有疑问,可随时写信到云州。”
沈宁玉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一摞书,都是经义典籍,书页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林松如获至宝,双手摩挲着书封,眼眶都有些发红:
“子瑜,这、这太珍贵了!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他是真心感动。
这些书不仅仅是书籍,更是一位三甲进士的备考心得,对于他这样出身寒微、苦无名师指点的举人来说,简直是无价之宝。
裴琰神色温和:“三爹客气了。您才学出众,若有良师指引,当年春闱未必不能更进一步。这些书能对您有所帮助,便是它们的价值所在。”
林松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转向正在埋头喝粥的沈宁玉,眼睛一亮:
“对了,玉姐儿当年十二岁便考取禀生,天资聪颖。只是后来……因病中断了学业。”
他想了想,看向裴琰,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子瑜你学识渊博,又是玉儿的夫郎。如今你既要常驻云州,每月回来……不如闲暇时指点指点玉姐儿的学业?”
“噗——咳咳!”
沈宁玉一口粥差点呛进气管,捂着嘴咳得满脸通红。
【什么?!指导学业?!三爹你开玩笑呢吧!我都穿越了还要被逼着读书考试?!】
韩少陵连忙给她拍背:“宁玉你慢点喝!谢大哥,快倒水!”
谢君衍已经递了温水过来,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似笑非笑地看向林松:
“三爹这提议……倒是别出心裁。”
林松却觉得这个主意极好,继续道:“玉姐儿如今是县主,身份尊贵。但女子立世,终究要多些才学傍身。子瑜是正经的三甲进士,若他能指导玉姐儿,说不定……”
他越说越觉得可行,眼神都亮了起来:
“说不定玉姐儿还能继续科举!咱们云朝虽少有女子科举,但律法并未禁止啊!若是玉姐儿能考个举人,乃至进士……那才是真正的光耀门楣!”
沈宁玉听得头都大了。
【救命!我不想科举!我不想当官!我就想种种田、赚赚钱、过点清闲日子!三爹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沈宁玉偷偷瞄向裴琰,希望他能拒绝。
然而裴琰听了林松的话,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竟认真思索起来。
他看向沈宁玉,目光在她因呛咳而泛红的脸颊上停留片刻,眸色渐深。
【指导玉儿学业……】
这个念头一旦生起,便在裴琰心中迅速生根发芽。
作为曾经的青川县令、如今的云州府同知,裴琰深知学识的重要性。
沈宁玉聪慧机敏,若真有志于此,他自然愿意倾囊相授。
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每月回青川时,他能有正当理由与沈宁玉独处。
不必与其他两人争抢,不必找那些蹩脚的借口。
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占用她的时间,与她在一处书房里,一灯如豆,笔墨相伴。
这个想法让裴琰心头微热。
他看向林松,郑重颔首:“三爹所言极是。若宁玉愿意,我自当尽力。”
“我愿意什么啊!”
沈宁玉终于忍不住出声,语气里满是抗拒,“三爹,我早就没读书的心思了!我现在就想打理好庄子,种种田,写写话本……”
“玉姐儿,”
林松语重心长,“你如今身份不同,多学些东西总没坏处。子瑜每月回来不过几日,你便当是闲来无事,跟着听听也好。”
沈宁玉还想争辩,却见裴琰已经站起身。
时辰到了,他该出发了。
裴琰走到沈宁玉面前,垂眸看她,声音低沉温和:
“此事不急,你且想想。下月我回来时,你若愿意,我们便开始。”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你不愿……我亦不会勉强。”
这话说得很是体贴,但沈宁玉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期待?
【完了,这家伙当真了。】
沈宁玉心里哀嚎,面上却只能含糊应道:“……再说吧。”
裴琰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微微颔首。
他又向林松和闻讯赶来的沈秀等人行礼告别,这才转身朝外走去。
裴七已经等在院中,马车也已备好。
韩少陵跟出去送行,谢君衍却坐着没动,慢悠悠地品着茶,目光在沈宁玉愁苦的小脸上流转。
“怎么,玉儿不愿让裴兄指导?”他笑问。
沈宁玉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我只想躺平,为什么这么难……”
谢君衍低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若真不愿,谁还能逼你不成?不过……”
他凑近些,声音压低,带着撩人的磁性:
“我倒是觉得,裴兄这主意不错。每月能有几日与你独处书房……啧,想想都令人羡慕。”
沈宁玉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你也来添乱!”
“岂敢。”
谢君衍从善如流地收回手,眼中笑意更深,
“只是玉儿,你可知在这云朝,女子若真有功名在身,地位将大不相同?便是陛下,也要多给几分面子。”
沈宁玉一愣。
谢君衍继续道:“你如今是县主,靠的是‘祥瑞’之功。但这功劳终会随着时间淡去。若你自身有举人、进士功名,那才是真正的立足之本。”
他顿了顿,语气认真了几分:“届时,你想如何过日子,便是陛下也不能轻易干涉。”
沈宁玉心中一动。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
她穿越以来,最烦的就是这个世界的种种束缚。若真能靠科举功名争取更多自由……
但她很快又泄了气。
【科举哪有那么容易!我看过那些经义文章,简直跟天书一样!让我去考科举,还不如让我去种一百亩地!】
“再说吧。”沈宁玉最终还是选择了拖延大法。
谢君衍也不逼她,只是含笑看着她,眼神温柔。
这时,韩少陵送完裴琰回来,一进门就嚷嚷:
“裴大哥走了!宁玉,咱们今天干嘛去?要不我教你骑马?”
沈宁玉眼睛一亮——比起读书,骑马可有意思多了!
“好……”
她刚开口,谢君衍就悠悠道:“少陵,玉儿今日气色不佳,还是让她好生休息吧。我正好要给她诊脉,调个安神的方子。”
韩少陵挠挠头:“啊?宁玉你不舒服吗?那、那还是看病要紧!”
沈宁玉瞪着谢君衍,后者回以无辜的微笑。
【这妖孽!就是不想让我跟韩少陵单独相处!】
沈宁玉咬牙,忽然灵机一动,对韩少陵笑道:
“少陵,我确实有点累。这样吧,你先去马场帮我看看那几匹新买的马,等我休息好了再去找你。”
“好啊!”韩少陵立刻答应,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打发走韩少陵,沈宁玉转头看向谢君衍,皮笑肉不笑:
“谢神医,现在可以‘诊脉’了吗?”
谢君衍轻笑,真的伸手搭上她的手腕,指尖在她腕间轻轻摩挲。
“脉象虚浮,心神不宁。”
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需得好生调理,最好……卧床休息,由我亲自照看。”
沈宁玉抽回手,哼了一声:“少来。我问你,你刚才说科举功名能让陛下多给面子,是真的?”
谢君衍神色微正:“自然。云朝虽男多女少,但朝堂之上,终究是功名说话。你若有进士功名在身,便是陛下也不能随意拿捏你。”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更何况……玉儿,你可知朝中如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祥瑞’之功,足以让你封爵,却也让你成了众矢之的。若你自身无过硬的本事,日后恐难安稳。”
这话说到了沈宁玉心坎上。
沈宁玉确实一直有种不安感——靠“祥瑞”得来的荣耀,终究像空中楼阁。
若是哪天皇帝不再需要这个“祥瑞”,或是朝中有人针对她……
“可科举真的太难了。”沈宁玉苦笑,“那些经义文章,我看着就头疼。”
谢君衍柔声道:“不急。你若真想走这条路,我也可以帮你。药理医书我都通晓,经史子集……也略知一二。”
他眨眨眼:“总不会比裴兄差太多。”
沈宁玉被他逗笑了:“你们这是要比谁更能教我读书?”
“若能得玉儿青睐,比一比又何妨?”谢君衍笑答。
两人说笑间,沈宁玉心里那点对科举的抗拒,竟不知不觉散去了些。
也许……试试也无妨?
反正有裴琰和谢君衍这两个“老师”,怎么也吃不了亏。
沈宁玉摸了摸枕边裴琰留下的锦囊,又看了看眼前含笑望着她的谢君衍,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那就……试试看?】
不过,这事儿得从长计议。眼下最重要的是——
“我饿了。”沈宁玉理直气壮地说,“早膳没吃饱。”
谢君衍失笑,起身道:“我去让厨房给你做点心。”
“要甜的。”
“好。”
看着谢君衍离开的背影,沈宁玉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
窗外,秋日的天空湛蓝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