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终于在夜幕彻底笼罩天地前,抵达了裴琰所说的那处废弃军屯。
断壁残垣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沉默的巨兽骨架。
好在还有几间屋顶尚存、门窗虽破败却勉强能遮挡风雪的土坯房。
裴琰率先下马,他此次回京,将裴五、裴七这两位最得力的亲随也带在了身边。
此刻,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环境,迅速下达指令:
“裴七,带人清理出最大那间屋子,检查结构,确保安全,并安排警戒。”
“裴五,组织人手生火,清点物资,优先确保御寒和基本饮食。”
“顾先生,协助安顿,照看好林举人他们。”
“是,大人!”
裴五裴七沉声应道,立刻分头行动,带着护卫们高效地忙碌起来。
顾知舟也收起了几分玩笑神色,点头应下。
沈宁玉被谢君衍扶着下了马车,双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冰冷刺骨。
她裹紧了斗篷,打量着这片荒凉破败的临时落脚点,心里疯狂吐槽。
【这就是古代的出差待遇吗?连个快捷客栈都没有!简直是荒野求生真人秀现场!
还好不是露宿雪地,不然我这小身板,估计可以直接领盒饭杀青了。】
马车陆续停稳,林松、沈海、沈石以及顾知舟等人也聚拢过来。
裴琰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沈宁玉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雪势过大,前路难行,今夜只能在此地休憩一晚,明日天亮再视情况出发。”
众人都没什么异议,这天气强行赶路确实危险。
沈宁玉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看着护卫们在裴五的指挥下开始分发硬邦邦的干粮和肉脯,顿时觉得胃口全无。
【干粮……又冷又硬,跟压缩饼干似的,还是没调味那种!
这大冷天的,我的胃在呼唤麻辣烫、红烧牛肉面、甚至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也行啊!
现代随便一个便利店都能解决的问题,在这里成了奢望……】
她空间里倒是有的是好吃的,自热火锅、方便面、甚至真空包装的熟食……但众目睽睽之下,她怎么可能拿出来?那不是找死吗?
不过……沈宁玉突然想起,出发前,谢君衍不是额外准备了一辆专门装载物资的马车吗?
她当时为了掩人耳目,确实趁机往那辆车里塞了不少“合理”的东西——
比如一些耐储存的蔬菜、米面、油盐酱醋,甚至还有几口厚实的铁锅和一套她让山庄铁匠按她图纸打的、可以拆卸组装的简易小灶!
【天无绝人之路!机会来了!虽然条件简陋,但至少能开个小灶,改善下伙食。感谢谢君衍这个“贤内助”的未雨绸缪!】
沈宁玉眼睛一亮,立刻对身旁的谢君衍道:
“我去后面物资车上拿点东西。”
谢君衍正吩咐阿令去将马车里的厚毯软垫搬进屋里,闻言立刻转头看她,微微蹙眉:
“外面风雪大,地上滑。你要拿什么?告诉我,我去取。”
沈宁玉怎么可能让他跟去?
她还想着趁机从空间里再偷渡点好东西出来呢,比如几包浓缩高汤料,或者一把干香菇什么的。这可是她改善伙食的关键!
“不用不用!”
沈宁玉连忙摆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
“就是些做饭的家伙事儿和食材,我知道放在哪个角落,你去不一定找得到。我自己去就行,很快回来!”
说完,沈宁玉不等谢君衍再反对,紧了紧斗篷,低着头就朝着车队后方的物资马车快步走去,
心里默念:千万别跟来,让我完成这次“时空走私”!
谢君衍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纤细背影,眸光微闪,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与无奈。
【这丫头……又想搞什么小动作?还怕我跟去?】
他其实有点察觉沈宁玉有些秘密,无论是当初救他性命的“清水”,还是后来拿出的“酒精”,都绝非寻常。
但他恪守着承诺,不去探究,只在她需要时提供庇护。
此刻,见沈宁玉如此,他虽不放心,却也尊重她的隐私,只是对阿令使了个眼色。
阿令会意,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既能看到沈宁玉的身影确保安全,又不会打扰到她。
而裴七安排警戒时,也远远注意到了沈宁玉的动向,确保在安全范围之内。
沈宁玉走到物资马车旁,借着马车和夜色的遮挡,迅速打开车厢门钻了进去。
车内堆满了箱笼,沈宁玉快速找到自己做了标记的那个大箱子,打开后,里面果然是她提前放好的铁锅、小灶、米面和一些干萝卜、干菘菜等。
【太好了!基础物资都在!现在开始我的表演!】
沈宁玉一边飞快地将需要的东西往外搬,一边心神沉入空间,迅速找到了放在显眼位置的几包浓缩骨汤料和一小袋干香菇。
【就这些了!神不知鬼不觉!】
沈宁玉心念一动,将这些东西瞬间转移到了手中的布袋里,和外面的萝卜菘菜混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沈宁玉才松了口气,抱着沉甸甸的锅具和食材,费力地爬下马车。
一转身,却差点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玉儿,”
谢君衍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来到车旁,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最沉的铁锅和米袋,语气带着几分不赞同,
“不是说好了让我来拿?摔着了怎么办?”
沈宁玉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道:
“我、我这不是拿出来了嘛!快点回去,冷死了!”
【吓我一跳!这家伙属猫的吗?走路没声音!应该没发现吧?】
沈宁玉生怕谢君衍多问,抱着装满“加料”食材的布袋,埋头就往清理好的主屋走。
谢君衍看着她心虚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布袋,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默默跟在她身后。
回到那间最大的土坯房,里面已经生起了两个火堆,驱散了些许寒意,但依旧四面透风。
裴五正带着人用找到的破旧门板、草席等物尽量堵住漏风的地方,裴七则在门口低声向裴琰汇报着警戒布置情况。
沈宁玉也顾不上挑剔,将东西往地上一放,就开始指挥:
“二哥,三哥,帮我把这个小灶组装起来,架在火堆旁边。三爹,帮忙把这些菜洗洗切切。”
【幸好提前搞了这套便携灶具,简直是古代版露营装备!】
林松和沈海、沈石虽然疑惑女儿\/妹妹怎么突然想起要自己做饭,但看她兴致勃勃,也都配合地动起手来。
裴琰听完裴七的汇报,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屋内,看到沈宁玉摆开的阵仗,冷峻的眉宇间也掠过一丝讶异。
顾知舟摇着他那不合时宜的扇子,凑过来笑道:
“哟,沈博士这是要亲自下厨?看来今晚咱们有口福了!”
沈宁玉一边熟练地架锅烧水,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
“天寒地冻的,总吃干粮怎么行?煮锅热汤面,大家暖暖身子。”
沈宁玉将浓缩汤料偷偷撕开倒进锅里,又放入洗好的香菇。
很快,一股浓郁诱人的骨头汤香气便在破旧的屋子里弥漫开来。
原本还在啃干粮的护卫们都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眼神发亮地看了过来。
连一向沉稳的裴七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咕嘟冒泡的锅子。
谢君衍站在沈宁玉身侧,默默地将柴火递给她。
裴琰的目光也久久停留在沈宁玉身上。
此刻的沈宁玉,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移不开眼的烟火气。
裴五安静地侍立在他身后不远处,同样注视着这一幕。
裴琰想起那日在县衙二堂情形,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在他心中涌动。
有些话,他必须问清楚。
食材有限,沈宁玉做的也只是简单的汤面,但热乎乎的汤水下肚,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疲惫,众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对沈宁玉更是赞不绝口。
裴五细心地安排人收拾了碗筷。
饭后,休息成了问题。
沈宁玉是唯一的女子,自然需要单独的空间。
裴七亲自带人将旁边一间稍小但还算完整的屋子仔细检查并收拾出来,铺上了从马车上搬下来的厚厚垫褥和干净被褥。
“玉姐儿,你今晚就住这间。”
三爹林松仔细检查了门窗,叮嘱道,“晚上警醒些,有事就大声喊。”
裴七在门外补充道:“沈博士放心,属下会安排人值夜,就在附近。”
“知道了,三爹,有劳裴七大人。”
沈宁玉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安保措施倒是到位。】
谢君衍将她的手炉重新加了炭火塞给她,又把自己的大氅也留了下来:
“夜里冷,盖厚些。”语气里的关切毫不掩饰。
沈宁玉心里一暖:
“嗯,你们也早点休息。”
沈宁玉看了一眼外面依旧呼啸的风雪,和井然有序进行着收尾工作的裴五等人。
不得不承认,多了裴琰这个团队在,确实让人安心不少,虽然……他本人带来的压力也不小。
沈宁玉走进小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声和隐约的人语。
屋子里很冷,但垫褥厚实,被褥也带着一股阳光晒过的味道,显然是谢君衍提前准备的。
沈宁玉蜷缩进被窝里,抱着温热的手炉,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思绪有些纷乱。
【京城……到底等着我的是什么呢?还有裴琰,他今天看我的眼神,总觉得……】
正胡思乱想间,门上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沈宁玉心头一跳,警惕地问:“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传来裴琰那特有的、清冷低沉的嗓音:
“是我,裴琰。”
沈宁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他怎么来了?!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虽然外面都是人,裴五裴七肯定也在附近,但……】
她深吸一口气,披上外衣,走到门边,却没有开门,隔着门板低声道:
“裴大人?有何要事?”
门外,裴琰站在风雪廊下,看着眼前这扇单薄的门板,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里面那个让他心绪难宁的人。
裴琰其实早已注意到谢君衍与沈宁玉之间愈发亲昵自然的互动,也看到了谢君衍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那句“内定的夫郎”,像一根刺,扎在他心上。
裴琰素来冷静自持,深知分寸,但此刻,那股压抑了许久的、近乎执拗的念头,再也无法抑制。
他需要答案。在她踏入京城之前。
“沈宁玉,”
裴琰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那日在县衙,我所问……你可有答案?”
门内的沈宁玉身体瞬间僵住。
【果然……还是来了!】
沈宁玉当然知道裴琰问的是什么——“他……可算‘听话’?”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总是下意识地逃避。
谢君衍的存在和表态,让她暂时有了避风港,可裴琰……
见里面久久没有回应,裴琰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但他并未离开,只是沉默地等待着,仿佛要站成一座雕塑。
风雪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冷。
就在他几乎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准备黯然离开时,门内,传来沈宁玉带着些许无奈、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
“裴大人,您……很好。”
裴琰的心猛地一缩。
“但是,”
沈宁玉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我这个人,散漫惯了,受不得太多约束。您前程似锦,是国之栋梁,实在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这话说得委婉,但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裴琰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席卷全身,连带着周遭的风雪都似乎变得更加猛烈。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黯沉。
裴琰看了一眼不远处如同礁石般沉默的裴五,微微摇头,示意无事。
“我……明白了。”
他声音低哑,说完这四个字,便不再停留,转身,踏着积雪,一步步走回了主屋的方向,挺拔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孤寂苍凉。
门内,沈宁玉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对不起,裴琰。本来三个‘名额’听起来就头皮发麻,一个谢君衍已经够我琢磨的了,
再来一个您这样的……我这小心脏,真的承受不来啊!还是保持上下级关系,对大家都好。】
沈宁玉知道这番话可能会伤到他,但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给他不切实际的希望,不如就此斩断。
只是,心里有一点莫名的怅惘。
沈宁玉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