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溪县的事务彻底了结,沈宁玉随着车队返回云州府城。
裴琰也同车返回,他需要回到府城坐镇,统筹处理积压的云州全局事务。
踏入云州府城门,一股与往日不同的、带着些许躁动与期盼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的茶寮酒肆里,不少百姓聚在一起,谈论的焦点几乎都围绕着同一个话题——红薯。
“听说了吗?城东官田那‘赤玉薯’,藤蔓长得可旺了!我家二舅亲眼所见,说是趴在地上都能看到下面结的小薯块了!”
“真的假的?这才种下多久?官府说的亩产几千斤,该不会是真的吧?”
“嘿,你还别不信!青川县那边早收过了,堆得跟小山似的!要不然府衙的大人们能这么紧着推广?”
“要是真这么能结,以后咱们的日子可就有盼头了!再遇上荒年,也不怕饿肚子了!”
“说起来,这东西还是那位年纪小小的沈博士献上来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听着这些隐约传入耳中的议论,坐在马车里的沈宁玉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红薯的推广效果和舆论反响都还不错。总算没白忙活!
这下功劳稳稳到手,后续推广有裴琰和各地官员接手,我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
车队在府衙前停下。
沈宁玉跟着裴琰走进二堂,顾知舟早已在此等候,见到二人,便摇着折扇迎了上来。
“子瑜兄,沈博士,一路辛苦。平溪县后续事宜可还顺利?”
裴琰微微颔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
“曾县令处置得当,已无大碍。”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目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
沈宁玉也上前一步,将平溪县的文书记录呈上,做了简明扼要的汇报。
裴琰静静听着,待她说完,沉声道:
“沈博士此行辛苦,推广祥瑞之功,本官已具折上奏。云州后续事宜繁多,你既已办完差事,便先回青川好生休整。”
他如今是云州府同知,总管全局,青川县的任期也即将届满,短期内不可能返回那个小县城了。
“下官遵命,谢大人。”
沈宁玉恭敬行礼,心里乐开了花。
【太好了!顶头上司被绊在云州了,短时间内管不到我头上!自由!】
她告退转身,步伐轻快地离去,那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背影,带着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仿佛飞出笼子的小鸟。
裴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那抹渐行渐远的靛蓝色官服身影,直至消失在回廊尽头,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情绪。
顾知舟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摇扇轻笑,语带调侃:
“怎么?子瑜兄这是……不舍了?若真不舍,何不找个由头再多留沈博士几日?云州事务繁杂,有个得力帮手总是好的。”
裴琰收回目光,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语气平淡无波:
“顾先生莫要妄加揣测。沈博士职责已了,归家心切,乃是常情。”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案上一份用特殊火漆封口的密信,声音低沉了几分,
“况且……本官或许也留不了多久了。”
顾知舟摇扇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是因为……陛下密信?青川任期将满,此番又立下大功,召回京城是迟早的事了吧?”
他压低了声音,“此番一别,山高水长,再想见面,怕是难了。”
裴琰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份密信。
他外放青川已近三年,政绩斐然,尤其是此次红薯祥瑞之事,更是大功一件。
皇帝密信中虽未明言,但字里行间已透露出等他处理好云州手尾后,即召回京城另有重用的意思。
青川,这个他仕途起步的地方,连同那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屡屡带来惊喜的下属……或许很快都要成为过去了。
那个在鹰石涧石缝中,于他意识模糊之际,带来生机与温暖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在他心中留下了印记。
只是,他向来恪守礼法,深谙分寸。有些心思,注定只能深埋心底。
方才看着她欢快离开,他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怅惘。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裴琰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听不出情绪,转而拿起一份文书,“先处理公务吧。”
与谢君衍一同回到别院,林松和沈石早已等候多时。
“玉姐儿!”
林松快步上前,仔细端详女儿,见她虽有些疲惫,但精神尚好,总算放下心来,“回来就好,平溪县那边还顺利吧?”
“顺利,顺利得很!”
【看来安澜县的事,消息被封锁,三爹他们不知道,不过也好,免得他们担心。】沈宁玉暗想到。
沈宁玉笑着挽住三爹的胳膊,“曾县令能干得很,根本不用我操心。
三爹,您准备的怎么样了?咱们什么时候回青川?
家里肯定都等急了,就等着给您这位新科举人老爷庆祝呢!”
她一想到回家后热闹喜庆的场面,就觉得归心似箭。
林松脸上也泛起红光,中了举人,是他寒窗多年最大的慰藉,自然也盼着与家人分享这份荣耀。
他捻须笑道:“为父也早已归心似箭。行李都已收拾妥当,你看何时方便,我们便可动身。”
“那就明天!越快越好!”沈宁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定下行程。
站在一旁的谢君衍,看着沈宁玉那毫不掩饰的急切和兴奋,唇角微勾。
待她与林松说完话,他才缓步上前,语气平常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玉儿,你们明日便回青川,我需回云州本家几日,处理些琐务。你……可要随我一同回去看看?”
沈宁玉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摆了摆头。
【去谢家?那个连管事都眼高于顶、还有个苏芷嫣虎视眈眈的地方?】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写满了抗拒。
那高门大宅里的规矩和审视,还有可能遇到的冷眼和刁难,绝对不是她想要的。
她一点都不想委屈自己去应付那些。
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她又有些犹豫。
她和谢君衍毕竟有婚书在身,名义上已是夫妻。
他开口相邀,自己断然拒绝,似乎……于礼不合?会不会让他难堪?
谢君衍将她脸上那清晰的抗拒、下意识的摇头动作,以及随后浮现的些许犹豫和挣扎尽收眼底。
他心中明了。
他的玉儿,性子看似随和,实则自有棱角,最不喜束缚与委屈。
他深知自家那潭水有多深,虽然自信能护她周全,但难免会有一些不长眼的人说出些不中听的话,平白惹她心烦。
他既心悦她,又怎舍得让她因自己而陷入那般尴尬境地?
于是,不等沈宁玉想出委婉拒绝的措辞,谢君衍便轻笑一声,主动开口道:
“罢了,看你归心似箭,怕是也没心思去应付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此次回去,不过是处理些俗务,你不去也好,省得被扰了清静。”
他的语气轻松自然,带着纵容,仿佛刚才的邀请只是随口一提,全然没有因被拒绝而感到不悦,巧妙地将“不想她去”的原因归结于“怕她被打扰”,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台阶。
沈宁玉顿时松了口气,心里那点小小的愧疚也烟消云散,连忙顺着他的话点头:
“对对对,你们家规矩大,我去了反而给你添乱。你忙你的,我和三爹三哥先回青川等你消息就好!”
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和如释重负的表情,谢君衍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也罢,来日方长。总有一日,要让她心甘情愿、风风光光地踏入我谢家大门。】
确定了次日返程,沈宁玉心情雀跃,只觉得连别院里惯常闻到的檀香气,都变得格外清新可爱。
【回家了!总算要回家了!我的躺平生活,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