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在青川县城门口停下,沈宁玉利落地跳下车,谢过老伯和张婶子她们,便一头扎进了县城的喧嚣里。
想到未来有几天逍遥自在的独居生活,让她此刻踏入这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竟生出几分“度假归来”的轻快。
她没有直奔梧桐里的小院,而是先拐去了县城最大的书肆——“墨香斋”。
手里那摞沉甸甸的话本,是她在小院“闭关”几日的成果。
墨香斋的掌柜姓周,留着山羊胡,眼神透着生意人的精明。
沈宁玉走进来时,他正埋头拨弄算盘,头也没抬:“客人随意看。”
“周掌柜,”
沈宁玉将包袱放在柜台上,声音清亮,“学生沈宁玉,前次院试侥幸得中秀才,听闻贵店需抄录人手,特来问问。”
“秀才?”
周掌柜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沈宁玉身上,带着明显的惊讶和审视。
眼前的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虽然眼神沉静,但如此年幼的女秀才,实在罕见。
他听说过青川县出了个十二岁的女禀生,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正是学生。”
沈宁玉坦然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侥幸中了院试第三,禀生。”
“哎呀!原来是沈禀生!失敬失敬!”
周掌柜脸上的惊讶瞬间转为热情的笑容,连忙放下算盘从柜台后绕出来,拱手道,
“沈禀生大名,如雷贯耳啊!快请坐!小五,上茶!”
他一边招呼伙计,一边重新打量沈宁玉,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
“掌柜客气了。”
沈宁玉微微颔首,没有落座,“学生此来,一是想问问贵店可有抄录的活计?二是……”
她解开包袱,露出里面装订整齐的几册书稿,特意将署着“闲云客”化名的话本放在上面,
“这是学生闲暇时试着写的一点杂文故事,不知掌柜可有兴趣一观?”
周掌柜先拿起那本时文集,翻看几页,点点头:
“嗯,沈禀生这笔馆阁体,工整清晰,筋骨内蕴,是上好的抄书底子!
小店确需人手,按页计价,寻常抄手一页五文,沈禀生字好,又是禀生身份,小店愿给七文一页,您看如何?”
沈宁玉对这个价格还算满意,点头应允:“可以。”这比她预想的还高点。
接着,周掌柜好奇地拿起那本“闲云客”的杂文故事。
他本没抱太大期望,一个农家出身的女秀才,能写出什么花来?
无非是些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然而,翻开第一页,掌柜的眼神就变了。
开篇离奇的命案现场,冷静克制的描写,仵作主角通过细微痕迹抽丝剥茧……这写法!这情节!前所未见!
他看得入了神,山羊胡子都忘了捋,一口气翻了好几页才猛地抬头,眼中精光闪烁:
“妙!妙啊!这……这真是沈禀生所作?”
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正是学生闲暇之作,让掌柜见笑了。”
沈宁玉故作谦逊。
“沈禀生大才!此等别具一格的故事,实乃话本清流!”
周掌柜抚掌赞叹,看向沈宁玉的眼神彻底变了,“小店愿高价买下此书稿!”
“高价收购?”
沈宁玉心里门清,脸上露出读书人的坚持,
“掌柜,学生写这些故事,耗费心神颇多。若只是买断,恐难以为继。学生有个想法,不如……采用分成之策?”
“分成?”周掌柜一愣。
“正是。”
沈宁玉条理清晰,
“此书由贵店刊印售卖,所得收益,扣除刊印成本后,我与贵店五五分成。
后续学生若有新作,亦按此例。
如此,贵店无需承担全部风险,学生也能有些许动力继续创作。您看如何?”
周掌柜心里飞快盘算。这法子确实新奇。
故事独特,作者又是新晋女禀生,自带话题。
若卖得好,收益远超买断;若卖不动,自己损失也有限。
划算!他脸上堆起更热情的笑容:
“沈禀生果然思路清奇!这分成之策……可行!就依您所言!小店再预付二两银子,权作定金,后续按契约结算!我们这就立契!”
沈宁玉心中满意,面上平静:“好。”
签下契书,揣好二两银子的“定金”和一叠需要抄录的书稿样本,她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墨香斋。
有了这分成契约和抄书的活计,未来进项有了保障,离躺平目标又近了一步。
可以躺平几日了! 这个念头立刻占据了脑海。
她驾轻就熟地回到梧桐里小院,关上院门,插好门栓,彻底放松下来。
美美泡灵泉澡,拿出珍藏的铜锅、牛油火锅底料、肥牛卷、毛肚、虾滑……在小院的石桌上摆开。
红油翻滚,香气四溢。沈宁玉吃得酣畅淋漓,辣得额头冒汗,还喝起了气泡水,幸福得眯起眼睛。
饭后,躺在小院的躺椅上,晒着太阳,翻着闲书,喝着灵泉茶,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时光。
没有农活,没有备考压力,暂时没有三个夫郎的阴影,更没有那个让人提心吊胆的白发煞神邻居。
她彻底放飞了几天,白天闲逛买零嘴,晚上享受现代美食。
然而,几天逍遥日子过去,沈宁玉心里那点责任感还是冒头了。
【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家里该担心了。而且,那个谢君衍……算算日子,他所谓的“进山采药”也该结束了吧?说不定已经走了?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也为了堵住家里的嘴,沈宁玉决定打道回府。临走前,她去了趟布庄。
“掌柜,细棉布,靛蓝、深灰、深褐、青灰各来一匹。嗯,再拿半匹浅青的。”
她指着布匹吩咐。付钱时,她特意多给了几个铜板,让伙计帮忙搬到她即将拥有的骡车上。
接着,她拐进一条僻静小巷,看看左右无人,迅速从空间里拿出两大条用油纸包好的五花肉,一大包用粗纸包严实的红糖,小心地塞进装布匹的大包袱里。
【完美!布、肉和糖是抄书赚了钱,在县城买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她的新座驾。沈宁玉直奔城西的车马行。
这里气味混杂,马嘶骡鸣。
一个穿着短褂、精瘦的老板迎了上来,目光在沈宁玉朴素的衣着上扫过:“姑娘看牲口还是看车?”
“看带篷的骡车,骡子要温顺脚力好的,车架半新就成。”沈宁玉目标明确。
老板引她到后院:“您瞧瞧这头青骡,三岁口,牙口好,毛色亮,性子最是温顺!
配这辆车,榆木车架,桐油刷过,结实耐用,顶棚也厚实,遮风挡雨没问题!”
沈宁玉仔细看了看,骡子眼神温顺,肌肉线条流畅,车架确实半新,没有大的破损,顶棚是厚实的油布。她心里满意,面上却不显:
“老板,这骡车一套什么价?”
“姑娘好眼力!这青骡可是上等货,车架也是好料子做的,一口价,十八两银子!”老板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
“十八两?”
沈宁玉眉头微蹙,摇头道,
“老板,这价不实在。骡子是不错,但三岁口还嫩点。车架半新不假,可这顶棚油布都旧了,边角也磨了。您看,十五两如何?”
“哎哟姑娘,这价可砍得太狠了!”
老板一脸肉疼,“我这骡子喂的都是精料,车架用的可是好榆木……”
“老板,我也是诚心要。十六两,不能再多了。行,我现在就付钱牵走。不行,我去别家看看。”沈宁玉作势要走。
“哎哎,姑娘留步!”老板连忙拉住,“看您也是爽快人,这样,十六两五钱!当交个朋友!”
“十六两,一口价。您看这骡车放这儿也是吃草料。”沈宁玉坚持。
老板苦着脸犹豫片刻,一拍大腿:“得!十六两就十六两!姑娘您可真会还价!今儿算开个张!”
沈宁玉痛快地数出十六两银子,其中大部分是空间里的,只混了几块刚得的碎银。
老板收了钱,眉开眼笑,麻利地帮着套好车,又送了一小袋豆料:“姑娘慢走!下次再来啊!”
沈宁玉爱惜地摸了摸青骡的脖子,感受着缰绳在手的掌控感,
【我的座驾!】
成就感油然而生。
但随即想到家人可能的盘问,她眉头微蹙。
【直接说买的?十六两!娘和二爹肯定会追问……】
她眼珠一转,【就说书肆掌柜借的!理由现成——交稿频繁,掌柜体恤秀才身份,暂时借我用!反正掌柜人不错,提前打个招呼圆谎不难。】
打定主意,驾着骡车,载着“孝敬”的物资,心情颇为轻松地踏上了归途。
骡车比步行快得多,也比搭别人的车自在。她哼着小调,欣赏着沿途风光。
【那两人肯定走了!谁会赖在农家不走?】她乐观地想着。
有了骡车,梧桐里小院就是她的避风港。秀才身份在手,空间物资慢慢渗透……躺平的日子似乎指日可待!
骡车驶入大青村地界,熟悉的村口大槐树映入眼帘。
沈宁玉下意识放缓车速,目光习惯性地扫向自家新宅方向。
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砖院墙上,宁静祥和。然而,下一秒,沈宁玉脸上的轻松笑容瞬间凝固!
只见自家院门外,那辆熟悉的沉木轮椅正静静停着!
帷帽下,几缕如霜银发在晚风中轻拂!玄衣护卫阿令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沉默侍立!
沈宁玉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攥紧!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心脏像是被无形之手狠狠捏住!
【他!没!走!】
【不但没走,还一副要在我家长期扎根的样子?!】
巨大的震惊淹没了她!所有好心情和侥幸念头被砸得粉碎!
骡车“嘚嘚”声吸引了院门口几人注意。
二爹孙河正陪着谢君衍说话,闻声立刻转头,看到骡车和车上的沈宁玉,脸上绽开惊喜笑容:“玉姐儿!你可回来了!哎哟!这骡车……?”
沈宁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情绪,脸上挤出自然笑容,利落跳下车,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谢君衍听到的声音,带着点“沾光”的兴奋解释道:
“二爹!快帮我拿东西!可累死我了!这车是县城书肆掌柜借我用的!”
她指了指骡车,“掌柜的说,以后交稿取稿频繁,怕把书稿弄湿弄皱。
他店里正好有辆闲着的骡车,就暂时借我用着,方便来回!骡子草料钱我们自己出就行,能用很久!
等我以后抄书攒够了钱,再找掌柜把这车买下来也成!”
她把“借”说得像长期借用,模糊带出“以后买下”的可能性。
“借的?还要养在咱家?”
大哥沈林闻声出来,看到崭新骡车也是一愣,“掌柜的这么大方?这骡子看着可不便宜。”
沈宁玉面不改色:
“大哥!掌柜是读书人,敬重斯文嘛!再说了,我这抄录的活计给他干得又好又快,他怕我跑了呗!
这车放他店里也是闲着,给我用着,他书稿安全有保障,我省了脚力,两全其美!
掌柜说了,只要我好好给他抄书,这车就一直给我用着!快别说这个了,快来帮我搬东西!”
她成功岔开话题,解开拴着布匹和鼓囊囊包袱的绳子,
“抄书赚了点钱,买了布给家里做新衣裳!深灰给二爹,靛蓝给娘,深褐给大爹,青灰给你们兄弟几个!浅青是我的!还有还有!”
她用力拍了拍大包袱,“在城里买的五花肉,一大包红糖!快拿进去!”
孙河和沈林一听有肉有糖还有新布,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大半。
孙河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快步上前抱起那沉甸甸的肉和糖包袱,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惊喜和一丝谨慎:
“哎哟!这么多好东西!玉姐儿出息了!快拿进去!”沈林也赶紧抱起几匹布,快步往堂屋走。
东西都搬进了堂屋,沈秀也从里屋出来了。她看到新布和肉糖,脸上先是欢喜,随即也压低声音:
“玉姐儿,买这么多……破费了。下次别这么张扬。”她快速把布匹往屋里收。
沈宁玉没看到谢君衍主仆跟进来,心里那点侥幸的小火苗又燃起。她脸上带点轻松笑意,压低声音问孙河:
“二爹,门口那谢小公子……他们主仆是不是准备走了?我看轮椅还在外面。”
沈秀刚把布放好,闻言抬头,一脸“你刚回来不知道”的表情,声音压得更低:
“走?没走啊!人谢小公子可仁义了!哪能一直白住咱家?
人家说了,一直住着打扰我们也不好。
这不,前儿他那个护卫阿令,拿着银子,找村长说了,把咱家以前那破旧的老宅子给租下来了!”
“啊?租咱家旧宅?”沈宁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猛地一沉!
“可不是嘛!”
沈林接口道,同样压低了声音,
“人家给了足足二十两银子!说是租一年!钱娘都收着了,心里还直打鼓呢,这也太多了……
这几天阿令护卫带着人,把咱家旧宅里里外外都拾掇了一遍,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还添置了不少家伙什儿。
今儿下午,谢公子主仆就搬过去了!喏,就住在咱家旧宅不远,几步路就到!”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老宅的方向。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沈宁玉只觉得眼前一黑!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她!
【没走?!不但没走,还租了我家旧宅?!就住隔壁?!还给钱修了房子?!】
【二十两!这手笔……这是铁了心要扎根在沈家眼皮子底下,长期观察\/蹭饭了?!】
【!!!】
沈宁玉刚刚在县城建立起来的那点好心情和安全感,连同那点可怜的侥幸,被这残酷的现实砸得粉碎!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轮椅碾过地面的轻微轱辘声。
阿令推着谢君衍缓缓驶入院中。少年依旧戴着帷帽,姿态从容。
孙河连忙热情地招呼:
“谢小公子回来了?快看,我家玉姐儿从县城回来了!还带了新布呢!”他刻意没提肉和糖。
帷帽微微转向沈宁玉的方向。一道清冷而带着一丝少年人好奇的嗓音,透过薄纱传来:
“沈姑娘回来了?一路辛苦。方才听孙大叔说,姑娘还带了新布?想必是孝敬长辈的。”
他的语气是普通的邻居问候,那尾音似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玩味。
沈宁玉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上来!她僵硬地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笑容:
“是……是啊。谢……公子。刚回来。”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帷帽下那几缕刺眼的银发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
【我的躺平生活……彻底完蛋了!!!甩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