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县城东,紧邻着官学后巷的“梧桐里”,是条闹中取静的巷子。
白墙青瓦的院落参差,巷口几棵老梧桐新叶初绽,在料峭春风里抖擞着嫩绿。
沈宁玉站在巷中一座小小的院门前,打量着这未来几个月的栖身之所。
身边是背着简单行李、一脸新奇又带着点紧张的沈石,以及陪他们来安顿的三爹林松。
院门是朴素的木门,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入眼是个方方正正的小天井,青石板地面洗刷得干净。
正对门是一明一暗两间正房,左侧一间小小的灶房,右侧靠墙搭了个棚子,算是柴房。
天井角落有口小小的石井,井沿湿漉漉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清净,独立,离官学近——这正是沈宁玉想要的。
“就是这儿了,沈姑娘,沈公子,林秀才。”
牙婆是个精瘦的中年妇人,脸上堆着笑,
“您看,这地界儿,离官学就几步路,清净!独门独院,安全!月租八百文,押金一两银子,童叟无欺!”
八百文一个月,在这个地段不算便宜,但也在沈宁玉的预期之内。
她没急着还价,目光扫过略显空荡的正屋和简陋的灶房。
沈秀和孙河塞给了沈石十两银子,千叮万嘱要照顾好妹妹,吃穿用度不能省。
沉甸甸的银锭子此刻就在沈石怀里揣着,让他感觉责任重大。
沈宁玉心里却没什么想法。
她空间里那八十多两白花花的银子,正安静地躺在货架深处。
那是她穿越过来用首饰换的,比什么童生功名更让她安心。
家里的银子,能省则省。
“六百文。”
沈宁玉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院子是清净,但家什太少了。我们搬进来,床板、桌椅、被褥、锅碗瓢盆都得添置,这也是一大笔开销。六百文,我们今天就定下。”
牙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夸张地叫起苦来:“哎哟我的姑娘!六百文?这价儿可连巷子口那大杂院的单间都租不着!您看这井,这青砖地……”
“井水清不清甜还不知道,青砖地也需日日打扫。”
沈宁玉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句句点在实处。
“我们租下是长住,不是一两天。您这院子空着也是空着,租给我们,省心省力。
若是不行,隔壁巷子似乎还有两处空院,三爹,要不我们去看看?”她作势要走。
三爹林松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配合地点头:“也好,货比三家。”
牙婆一看这架势,尤其是林松那一身儒生袍和沉稳的气度,知道这家人不好糊弄,连忙拦住:
“哎哎哎,别急嘛!姑娘真是爽快人!这样,七百文!七百文不能再少了!您看我这跑前跑后的……”
“六百五十文。”
沈宁玉停下脚步,报出最终价,“押金一两,行,我们现在就签契付定金。
不行,我们立刻走。”她目光清亮地看着牙婆,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有一种“行就行,不行拉倒”的干脆。
牙婆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又看看林松,最终一咬牙一跺脚:
“成!六百五就六百五!就当交个朋友!姑娘您以后发达了,可得多照顾老婆子生意!”说着麻利地掏出早就备好的租赁契书。
沈宁玉没接话,示意林松看契书。
林松仔细审阅一遍,确认无误,才让沈石拿出碎银付了房租。
牙婆收了钱,留下钥匙,又絮叨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关上院门,隔绝了巷子里的些许杂音,小院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玉姐儿,你这砍价的功夫……”
沈石挠挠头,憨笑中带着佩服,“娘给的钱省了不少。”
“该花的钱要花,不该花的,一分也不能多。”
沈宁玉淡淡道,开始规划,“三哥,等下我们去集市。先买两张最便宜的竹床板和铺盖,一张放东屋给你,一张放西屋给我。
再买两张方桌,两把椅子,我的放西屋,你的放东屋。
锅碗瓢盆、米面油盐、简单的炉子柴火也得备上。笔墨纸砚我还有些,暂时不用买。”
她条理清晰,安排得明明白白,俨然一副小当家的模样。
林松看着女儿,心中感慨万千。
他温声道:“玉姐儿安排得妥当。石哥儿,一切听你六妹的。”
沈石用力点头:“三爹放心!六妹说买啥就买啥!”
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锁好院门便直奔集市。
县城集市比镇上热闹许多,货物也更齐全。
沈宁玉本想用空间的东西,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她目标明确,只买必需品,且以实用、耐用、便宜为主。
精打细算的样子,连林松都暗暗点头。
买竹床和铺盖时,她仔细检查竹片是否坚韧,铺盖的棉花是否厚实匀称,价格更是货比三家。
买桌椅,只选最结实耐用的榆木方桌和长条凳,雕花的一律不看。
锅碗瓢盆挑的是粗陶和厚实的铁锅,炉子选了最简易的小泥炉。
一圈下来,沈石背上的箩筐塞得满满当当,沈宁玉手里也提了些零碎。
算下来,连柴米油盐酱醋茶一起,才花了一两多银子。
看着沈石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银子贴身藏好,沈宁玉心里毫无波澜。
这点开销,对她空间里的“小金库”来说,不算什么。
但她深知财不露白,尤其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县城。
回到小院,又是一番忙碌。
沈石力气大,负责安床板、搬桌椅。
沈宁玉和林松则整理铺盖、归置灶房杂物。
等到夕阳西下,这个小院总算有了点“家”的模样。
东屋放着沈石的床铺和桌椅,略显简陋但干净整齐。
西屋是沈宁玉的书房兼卧室,同样简朴,但书桌临窗,光线尚可,笔墨纸砚已整齐摆好。
灶房里米面入缸,油盐酱醋上架,小泥炉静静蹲在角落。
林松看着初具规模的小院,眼中露出欣慰,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放心。
他沉吟片刻,对沈宁玉道:
“玉姐儿,此处安顿下来,为父便放心了。
官学课业繁重,休沐之期不定,为父……这便回去了。
你在此安心读书,万事小心,听你三哥的话。若有疑难,可托人捎信至官学。休沐我也会过来。”
沈宁玉看着三爹清瘦而带着倦意的面容,心知他既要忙于自己的举业,又要操心官学事务,压力不小。
她本想开口留他吃顿晚饭,或者问问官学近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留他做什么呢?让他看着我,还是让我看着他熬夜苦读?]
沈宁玉心里的小人儿撇撇嘴。
[他也有自己的战场要拼。我这边……自由自在,正好。]
“三爹放心,我会用功的。您也保重身体,官学事务繁忙,莫要太过劳累。”
她语气平和,带着晚辈应有的关切,却也透着一份清晰的边界感——我的地盘,我会管好。
林松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
“好。老三,照顾好六妹。”
又叮嘱了沈石几句,便转身离开了小院。
院门轻轻合拢,隔绝了三爹的身影。
沈宁玉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巷子里林松的脚步声彻底远去。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是新木、泥土、还有远处隐约飘来的炊烟气息。
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上一层暖金色,梧桐叶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轻轻摇曳。
没有家里时刻的关切目光,没有村里人来人往的喧嚣,没有高产稻带来的无形压力,更没有裴琰那探照灯似的审视……只有她和老实巴交的三哥沈石。
一种久违的、几乎让她感到陌生的轻松感,如同温润的泉水,悄然漫过心田。
[自由了。]
这三个字在她脑海中清晰浮现。
沈石还在笨拙地归置着柴火,嘴里念叨着:“六妹,晚上想吃点啥?我去买……”
沈宁玉转过身,脸上带点轻松的表情。
“随便,清淡点就好。”她随口应着,脚步却轻快地走向自己的西屋。
关上门,插上门栓。小小的空间彻底属于她一个人。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没有立刻翻开书本,而是伸出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滑的桌面上轻轻划过。
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真实而宁静。
[府试……还有两个月。]
[先好好睡一觉。]
[明天,再开始规划。]
窗外,县城华灯初上,市井的喧嚣隐约传来,却仿佛隔着一层温柔的纱。
在这个陌生朝代,属于沈宁玉真正独立自主的第一页,在这方小小的院落里,悄然翻开。而她空间里那八十多两银子,仿佛也在黑暗中,闪烁着低调而安稳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