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实木门在江辰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声音。
杨主任脸上那副和煦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神情。
他踱步回到宽大的办公桌后，舒适地靠在真皮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
江辰的“识相”和“服从”，让他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最担心的就是老台长的儿子闹起来，面子上不好看。
现在，障碍扫清了。
接下来，就是安抚和拉拢另一个关键人物了。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熟练地翻到一个没有存名字、却牢记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四五声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一个带着明显鼻音和虚弱感的女声：
“喂……您好？”
杨主任的脸上立刻堆起一种刻意放柔、甚至带着几分宠溺的笑容，声音也压低了些，显得格外关切：“小薇啊？”
他用了这个私底下才会用的、显得过分亲昵的称呼，“是我，杨主任。怎么样，身体好些了没？听着声音还有点哑啊。”
电话那头，林薇正裹着毯子靠在沙发上，额头上还贴着退热贴。
听到杨主任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坐直了些，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杨主任……谢谢您关心。我好多了，就是还有点咳嗽，不碍事的。”
说完，她又忍不住捂着嘴轻咳了两声。
“哎哟喂！”杨主任在电话那头发出夸张的、带着心疼的语气，“听听，这还咳着呢！可别大意了，一定是前几天在台风里着凉了，伤风感冒最是磨人。听得我这心里头……直揪得慌！”
这番关心的话，从他这个年纪和身份的人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与身份不符的肉麻，让人听着有些别扭。
林薇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
她礼貌地回应：“真的没事了，杨主任。我休息一天，明天应该就能去台里报到了。”
她以为杨主任是担心工作进度。
“不不不，不着急！”杨主任连忙打断她，语气带着安抚，“工作上的事你先别操心，养好身体最要紧！台里这边有我呢，你安心休息，彻底好了再来，千万别勉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神秘和兴奋，“小薇啊，我给你打电话，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好消息？”林薇愣了一下，有些愕然。
她现在头晕脑胀，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好消息”。
“对！绝对是好消息！”杨主任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充满了自得和邀功的意味，“我刚刚，已经正式决定了，并且也跟相关方面沟通好了——你，林薇，从今天起，正式转正了！ 不再是实习生了！而且，”他故意拖长了语调，以增强效果，“台里决定，让你和江辰搭档，一起主持《天气预报》节目！怎么样？惊不惊喜？”
这个消息，如果放在一个月前，刚刚踏入电视台大门的林薇听到，一定会激动得跳起来，觉得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巨大的回报。
转正意味着稳定的工作和身份，主持节目更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更何况是和江辰这样的资深前辈搭档起点非常高。
然而，此刻的林薇，在经历了东山县台风前线与江辰的朝夕相处、并肩作战后，心态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看到了江辰的专业、沉稳，也隐约感受到了他在台里处境的一些不易和中年人的压力。
她内心对江辰产生了一种亦师亦友的尊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听到这个“好消息”，林薇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愕然，紧接着是一股强烈的不安和于心不忍。
“杨主任……”林薇的声音带着迟疑和担忧，“这……这是不是太快了点？我记得台里正常的转正流程，至少需要三个月的考核期，我这……这才一个多月……而且，和江老师一起主持节目？这……江老师他知道了吗？他……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顾虑，她担心这样的破格提拔会引来非议，更担心会直接损害到江辰的利益和尊严。
抢了自己认可的老师、前辈的饭碗，这让她感到非常别扭和难受。
杨主任显然没料到林薇会是这种反应。他预想中的感激涕零和兴奋雀跃并没有出现，反而听到了质疑和担忧。
这让他微微有些不快，但更多的是觉得林薇“太年轻”、“不懂事”。
“哎——呀！”杨主任拉长了声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点拨意味的语气打断了她，“林薇啊，你怎么这么想呢？什么叫太快？对于优秀的人才，我们就要打破常规，特事特办！ 你这次在东山县的表现，有目共睹！台领导都点名表扬了！这就是你实力的最好证明！三个月的考核期那是针对普通人的，你，是例外！”
他语气坚决，带着一种“我给你机会是你的荣幸”的强势：“至于江辰那边，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刚才已经跟他谈过了，他非常支持台里的决定，也表示会好好带你。他到底是老同志，格局还是有的嘛！”
他根本不给林薇再反驳的机会，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做了最终决定：“好了，林薇，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和培养，你安心接受就好！待会儿我就正式通知人事科办理你的转正手续和相关入职事宜。你呢，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准备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新的工作挑战！就这样，先挂了，好好休息！”
说完，根本不等林薇再说什么，杨主任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林薇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怔怔地坐在沙发上。
杨主任那一连串不容置疑的话语，还在她耳边回响。
“咳咳……咳咳咳……”也许是情绪激动，也许是病体未愈，她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她放下手机，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脸上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化不开的复杂和沉重。
她不傻，她当然知道杨主任如此急切地、破格地提拔她，绝不仅仅是因为她“表现优秀”那么简单。
这背后，必然有她家族关系的影子，有杨主任借此向某方示好或巩固自己地位的考量。
而她，成了一枚被精心摆放的棋子。
更让她心里堵得慌的，是江辰。
杨主任说江辰“支持”、“格局大”，但她能想象得到，江辰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内心该是怎样的失落和无奈？
那看似平静的接受背后，又隐藏着多少中年人的辛酸和压力？
自己这个“学生”，转眼就要去瓜分甚至可能取代“老师”的舞台了……这让她有一种背叛般的负罪感。
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像一道沉重的枷锁，而不是一份轻快的礼物。
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自己的心情，比窗外的天气更加阴郁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