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缝那份不卑不亢、绵里藏针的回信,如同投入黑曜郡城这潭深水的一颗石子,虽未激起惊涛骇浪,却也足以让水面下诸多窥探的目光泛起波澜。
以叶凌云在郡城年轻一代中的声望及其背后苍梧院的势力,他如此高调发出的挑战竟被一个“边陲小族”子弟“婉拒”,自然引来了诸多关注与揣测。
数日后,各种经过精心加工、刻意扭曲的消息,开始从郡城各个角落蔓延反馈,并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悄然传回了青阳城,渗入林家。
“听说了吗?郡城苍梧院那边都传疯了!说咱们青阳城的那个林缝,侥幸突破了凝脉境,尾巴就翘上天了,结果叶凌云师兄一纸战书,就吓得屁滚尿流,连面都不敢露!”
“何止啊!还说咱们林家都是缩头乌龟,只会窝里横,出了青阳城就原形毕露,根本不堪一击!”
“啧啧,听说那林缝之前的战绩都是吹出来的,要么是靠家族长辈暗中出手,要么就是对手太弱,根本当不得真!叶师兄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虚实!”
“苍梧院的人放话了,说这种徒有虚名、怯战畏缩之辈,根本不配与他们同列,简直是修行界的耻辱!”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毒雾般在林家年轻子弟中扩散。许多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听闻后,无不气得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与愤怒。他们纷纷涌向林缝所居的小院,群情激愤。
“林缝!那郡城的杂碎欺人太甚!这口气绝不能忍!我们去郡城,砸了那苍梧院的招牌,看那叶凌云还敢不敢嚣张!”林山最为激动,额角青筋暴起,恨不得立刻提刀杀向郡城。
“林缝师兄!此战关乎我青阳城所有年轻修士的颜面!若就此退缩,我等日后如何在郡城同道面前抬起头来?”有核心子弟语带哽咽,深感屈辱。
“师兄,战吧!让他们见识见识我林家儿郎的血性!”众人纷纷附和,请战之声不绝于耳。
甚至连一向冷峻寡言、只信奉手中之剑的冷无痕,也难得地蹙紧眉头,抱着剑靠在院门边,清冷开口:“武者之道,宁折不弯。避而不战,非我所取。凝脉三重虽强,也非不可一战。你若去,我与你同往。”她的态度明确,支持林缝应战,以剑正名。
面对院内汹涌的群情与炽热的战意,处于风暴中心的林缝,却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他正在院落中央演练一套新近从家族秘法阁兑换的《崩山拳法》,拳势沉猛,大开大阖。凝脉境的元力澎湃运转,每一拳击出,都带起低沉的气爆声,空气为之震荡,显示出他对新境界力量的飞速适应。他对周围的喧哗与议论,似乎充耳不闻,心神完全沉浸在拳法的意境与元力的流转之中。
一趟拳法演练完毕,他缓缓收势,周身蒸腾着淡淡的白气,气息悠长平稳。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围拢过来的、面带激愤的众人,随手拿起石桌上的汗巾擦了擦额角,这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诸位同门的心情,我感同身受。郡城之人出言不逊,辱我林家,我亦愤慨。”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正因如此,我们更需冷静。诸位可曾想过,那叶凌云为何早不挑战,晚不挑战,偏偏在我刚刚突破、名声初显之时,如此‘精准’地送来这封措辞极端、极尽羞辱之能事的战书?这背后,当真只是年轻气盛的意气之争吗?”
众人闻言,躁动的情绪稍稍平复,露出思索之色。
林缝走到众人面前,继续冷静分析:“赵特使刚走,郡城之中,对我林家忌惮、不满、乃至觊觎纳兰家产业者大有人在。此战,无论胜负,于我林家皆无实质好处,反而可能落入他人精心设计的陷阱。”
“若胜,”他目光扫过众人,“我以凝脉一重越两阶击败其首席,确实可扬名立万。但然后呢?苍梧院乃至其背后的势力岂会甘休?他们必会以此为借口,进一步刁难,甚至可能暗中使出更卑劣的手段,阻挠我们追查蚀殿之谋,届时我等疲于应付,反而因小失大。”
“若败,”他声音一沉,“则正合其意。他们便可大肆宣扬,坐实我等‘徒有虚名’、‘边陲弱旅’之名,彻底打击我林家士气,动摇我青阳城人心,甚至可能影响家族在黑曜郡的声誉与利益,日后行事将处处受制。”
最后,他目光投向西方,那是黑风山脉的方向,语气凝重:“更何况,黑水河之事迫在眉睫!蚀殿谋划‘圣蚀之心’降临,需以‘童男童女各九’血祭,此乃骇人听闻、关乎无数生灵存亡之大事!与此相比,个人一时之荣辱,孰轻孰重?若因我等一时意气,打乱全盘计划,延误时机,导致惨剧发生,我等岂非成了千古罪人?届时,纵有泼天名声,又有何用?!”
这一番话,如冷水泼头,又似重锤敲心,将利害关系剖析得淋漓尽致。原本激愤的众人彻底冷静下来,后背甚至渗出一层冷汗。林山张了张嘴,最终重重叹了口气,拳头砸在掌心:“可是…可是就任由他们如此污蔑诋毁吗?实在…实在憋屈得紧!”
林缝看着他,又看向其他面带不甘的子弟,忽然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凛然锋芒:“污蔑?诋毁?跳梁小丑的狺狺狂吠罢了!真正的强者,何须在意井蛙之见、夏虫之语?我们的目光,当望向更高远之处,我们的刀剑,当为更重要的使命而出鞘!”
他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待黑水河之事了结,彻底粉碎蚀殿阴谋,若那叶凌云,若苍梧院,若郡城那些心怀叵测之辈,仍不知进退,仍以为我林家可欺…”
林缝眼中寒光一闪,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凌厉:“我不介意亲自去一趟郡城。但,不是去应他那可笑的、施舍般的挑战,而是去告诉所有人,青阳林缝,青阳林家,非是他们所能轻侮!届时,便非是同辈切磋那么简单了。有些账,需一并清算!”
众人闻言,只觉胸中郁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热血沸腾的期待与豪情!他们瞬间明白了,林缝的退让,绝非怯懦,而是以退为进的深谋远虑!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最佳时机,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我明白了!”林山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林缝,你说得对!是我们目光短浅,险些误了大事!”
其他子弟也纷纷拱手,心服口服:“谨遵师兄教诲!”
这时,一袭素衣的林清璇悄然出现在院门处,显然已静立聆听片刻。她清冷的眸光落在林缝身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与…某种更深邃的意味,朱唇轻启:“权衡全局,忍辱负重,师弟之心性,远超同侪。郡城流言,不过疥癣之疾,黑水河方是心腹大患。无视即可,不必为此耗费心神。”她的支持,清冷而坚定,有着特殊的分量。
冷无痕也抱着剑,酷酷地补充道:“此言有理。待正事了结,我与你同往郡城。”言简意赅,却表明了并肩而战的态度。
林缝对二女点了点头,目光交汇间,自有默契。
最终,林家高层也迅速统一了意见,全力支持林缝的决定。族长林震天对外未发表任何言论,但对内明确指示:一切以黑水河任务为最优先,郡城挑战之事,冷处理,不予置评,所有子弟不得私下议论、滋事。
林缝更是直接将此事抛诸脑后,全身心投入到出发前的最后准备中。他深居简出,不是在静室中巩固凝脉境修为,锤炼元力,熟悉新掌握的《灵龟蛰息术》、《碎星指》等术法,便是在院落中演练拳法剑术,与冷无痕切磋实战技巧,向林清璇请教阵法符文之道,忙得不可开交。
他还特意去了一趟家族库房,用功勋兑换了大量疗伤、解毒、恢复元气的丹药,以及数枚威力强大的一次性攻击符箓,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这种完全“无视”的沉默态度,以及林家整体上下一致的冷处理,反而让那些在郡城刻意散播流言、试图激将的人感到一拳打在了空处,无处着力。缺乏新的爆点和回应,那些恶意的流言蜚语渐渐失去了市场,有平息之势。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林缝等人完成所有准备,即将于次日清晨出发前往黑水河的前一天傍晚,夕阳西下,余晖染红天际。一名风尘仆仆、穿着郡守府驿卒特制服饰的信使,骑乘着罕见的追风驹,再次疾驰而至,停在了林家府邸大门前,指名道姓,神情肃穆地要求将一封信函亲手交予林缝。
这一次,信使的态度恭敬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但他送来的信函,却更加厚重,以灵檀木为函,镶嵌玉扣。信封之上,赫然盖着三个醒目的、散发着不同能量波动的徽记印玺——苍梧院的剑形院徽、黑曜郡守府的玄龟官印、以及另外一个代表着郡城最大商会“四海商会”的金元宝徽记!
三印联名!这已不再是个人性质的挑战书,而是带有了半官方性质的“邀请函”或者说…“通知”!
林缝在议事偏厅接见了信使,平静地接过信函。拆开玉扣,抽出里面以灵蚕丝织就、字迹以特殊灵墨书写的信笺。内容依旧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气,但措辞却“正式”和“冠冕堂皇”了许多:
信中不再提个人恩怨,而是上升到了“促进郡城与地方年轻一代交流切磋”、“弘扬尚武精神”、“共襄黑曜郡武道繁荣盛举”的高度。以三方的名义,“诚挚邀请”青阳城年轻俊杰、新晋凝脉修士林缝,于两月后举办的“黑曜郡青年大比”期间,与苍梧院首席弟子叶凌云进行一场“公开、公正、具有示范意义的表演赛”,以供郡城及各地方青年才俊观摩学习,共同进步。
信中甚至还提及,此次表演赛已得到郡守府某位大人及四海商会高层的“密切关注”与“殷切期待”,并暗示届时会有重彩头云云。字里行间,软中带硬,将“个人挑战”巧妙包装成了“官方活动”,若再拒绝,就不仅仅是不给叶凌云和苍梧院面子,更是不给郡守府和四海商会的面子!其可能引发的后果和压力,远比单纯的个人挑战要严重和复杂得多!
压力,以另一种更“文明”、更“正式”、也更难推脱的方式,再次袭来,而且力度更大!
林缝仔细看完信函,面色平静无波,指尖在那三个沉甸甸的徽记印玺上轻轻划过,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不同势力的意志与能量。
他抬起头,看向那名垂手恭立、等待回音的信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意味深长的弧度。
“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他轻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回去转告叶凌云,以及诸位大人,”林缝将信函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平稳,“信,我收到了。两月之后…我会亲赴郡城,‘请教’苍梧院高招。”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承诺,但“亲赴郡城”四个字,已然足够。
信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躬身道:“是,小人必定带到。”任务完成,他不再多留,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