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胭脂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受惊的鹿,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基隆义一路的杂货铺。老蔡看到她独自一人、满身狼狈的样子,心中已然明了,脸色瞬间煞白。
“深……陈先生呢?”老蔡的声音带着颤抖。
蓝胭脂摇了摇头,喉咙哽咽,说不出话。她将那张从密室中匆忙撕下的、标注着“澎湖样本采集区”的海图碎片放在桌上。
老蔡看着地图,重重叹了口气,老泪纵横:“都是为了这个……都是为了这个啊!”
“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蓝胭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刘保忠醒来,或者蓬莱阁的事情传开,全城都会大搜捕。去澎湖的渠道,还有吗?”
老蔡抹了把脸,强打精神:“有!今天中午有一艘往澎湖运补给的走私船,‘黑鲔鱼号’,船长是我远房侄子,信得过。我本来安排你们明天走,现在……只能提前了!”
他立刻开始收拾必要的物品和伪造证件。蓝胭脂则快速换上了一套当地渔家女的粗布衣服,将脸涂黑,把海图碎片和那把7号钥匙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
就在这时,杂货铺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日语和台语的吆喝:“开门!皇军搜查!”
来得太快了!
老蔡脸色剧变,猛地将蓝胭脂推向杂货铺后间通往一个小院子的门:“快!从后墙走!去三号码头,找‘黑鲔鱼号’的阿海!快走!”
“一起走!”蓝胭脂抓住老蔡的手臂。
“不行!我走了更引人怀疑!他们会全城追捕!我留下拖住他们!”老蔡用力挣脱,眼神决绝,“快走!别忘了你们要做的事!”
前门的撞门声越来越响,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蓝胭脂知道不能再犹豫,她深深看了老蔡一眼,将这个老人的面容刻在心里,然后猛地转身,冲向后院。
她刚翻过后院的矮墙,就听到杂货铺前门被撞开的巨响,以及老蔡用台语大声的争辩和日本兵的呵斥声。
她不敢回头,沿着狭窄、污秽的后巷发足狂奔,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 基隆港,三号码头 <<<
临近中午,三号码头一片繁忙。蓝胭脂压低斗笠,在人群中穿梭,寻找着“黑鲔鱼号”。这是一艘看起来破旧不堪的铁壳渔船,船身上剥落的油漆依稀能看到“黑鲔鱼”三个字。
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悍的年轻男人正在船头整理渔网,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码头。
蓝胭脂走上前,低声道:“蔡伯让我来的。”
男人——阿海,动作一顿,锐利的目光在蓝胭脂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她身后,确认没有尾巴,才低声道:“上船,躲到底舱去。”
蓝胭脂迅速登上摇晃的渔船,钻进充满鱼腥味和柴油味的底舱。底舱堆满了杂物和渔获,她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蜷缩起来。
不久,阿海也下来了,递给她一个水袋和几个饭团:“外面风声很紧,码头多了很多生面孔。我们得等天黑才能出港。”
蓝胭脂接过食物,低声问:“蔡伯他……”
阿海脸色一暗,摇了摇头:“被抓走了。铺子也被封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蓝胭脂的心还是沉了下去。又一个人,因她而陷入绝境。
“我们会救他出来的。”她咬着嘴唇,声音坚定,更像是对自己的承诺。
阿海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又上了甲板。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底舱闷热潮湿,蓝胭脂听着外面码头的喧嚣和隐约传来的日语口令,度秒如年。她紧紧握着贴身藏好的海图和钥匙,仿佛握着最后的希望。
黄昏时分,渔船终于缓缓驶离了码头。透过底舱狭窄的缝隙,蓝胭脂看着基隆港在夕阳中逐渐远去,那座吞噬了深渊和老蔡的城市,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暗红色之中。
船行至外海,天色彻底黑透。阿海才下来叫她:“出来透透气吧,暂时安全了。”
蓝胭脂爬上甲板,海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底舱的闷浊。夜空繁星点点,四周是墨黑无边的大海。
“我们直接去澎湖?”她问。
阿海摇了摇头,指着海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点:“先去‘虎井屿’。那里有个废弃的观测站,相对安全。最近澎湖本岛和妈宫港查得很严,尤其是对从台湾过去的人。我们需要在那里换小船,找机会摸上去。”
虎井屿……蓝胭脂记下了这个名字。前途依旧吉凶未卜。
就在这时,负责了望的水手突然低呼:“海哥!有船!速度很快,冲着我们来的!”
阿海脸色一变,抓起望远镜向后方望去。只见漆黑的海面上,两艘没有亮灯的快艇,正劈波斩浪,如同两条恶鲨般疾驰而来!
“是刘保忠的人!还是日本人?”阿海啐了一口,“妈的,被盯上了!全速前进!”
“黑鲔鱼号”的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速度提升到极限。但后面的快艇速度更快,距离在不断拉近!
“准备家伙!”阿海怒吼一声,从船舱里拖出几把老旧的步枪和一把歪把子机枪。
蓝胭脂也拔出了小腿上的匕首,眼神冰冷。她知道自己不能成为累赘。
枪声骤然划破了寂静的海夜!
“哒哒哒!”“砰!砰!”
子弹呼啸着从快艇上射来,打在“黑鲔鱼号”的船舷和桅杆上,木屑纷飞!
阿海和船员们依托船舷进行还击,但火力被对方完全压制。快艇上装备的是冲锋枪和轻机枪,火力凶猛。
一枚子弹击中了一名水手的肩膀,他惨叫着倒下。
“不行!火力差太多了!”阿海红着眼睛吼道。
一艘快艇已经逼近到几十米的距离,甚至可以看清船上黑衣人狰狞的面孔和喷吐的火舌。
眼看就要被追上,一旦接舷,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蓝胭脂看到了船舱里堆放的几个密封的油桶。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阿海!把油桶扔下去!点火!”她大喊。
阿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一咬牙:“好!拼了!”
他和另一个水手奋力将两个油桶推入海中,然后举起步枪!
“砰!砰!”
子弹击中油桶,轰然巨响中,海面上腾起两团巨大的火球!燃烧的汽油迅速在海面蔓延,形成一道火墙!
疾驰而来的快艇猝不及防,一头撞入了火海之中!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快艇瞬间被烈焰吞噬,上面的枪手发出凄厉的惨叫,变成了燃烧的火人。
另一艘快艇见状,吓得急忙转向,不敢再靠近。
“黑鲔鱼号”趁机拉开距离,向着黑暗深处亡命奔逃。
站在船尾,看着后方海面上那团仍在燃烧的残骸和逐渐远去的另一艘快艇,蓝胭脂剧烈地喘息着,握着匕首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又一次,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
阿海走过来,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和复杂:“你……没事吧?”
蓝胭脂摇了摇头,望向澎湖的方向,目光坚定:“没事。我们继续前进。”
火中取栗,险死还生。通往澎湖的路,注定由鲜血与火焰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