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哨站出现在视野中时，已经是出发后的第七小时。
李曜放慢苍狼的速度，将机甲隐藏在一处风化岩山的背阴面。从这里望去，哨站废墟坐落在两座陡峭山脉之间的峡谷入口，地理位置险要——在星尘矿业时代，这里应该是监控北方混沌活动的前沿阵地。
但现在，它已经死了。
不，不是死了。是“感染”了。
哨站的建筑轮廓还在:四座了望塔，一栋三层主楼，外围的合金防御墙。但这些结构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脉动的暗红色物质，像是某种巨大的真菌群落，又像是凝固的血肉。物质表面有规律的起伏，如同在呼吸。不时有粘稠的液体从边缘滴落，腐蚀着下方的岩石，升起缕缕恶臭的烟雾。
李曜的精神视野一触及那片区域，就感到强烈的排斥感。那不是物理屏障，而是一种概念性的污染——混沌侵蚀已经改变了那片空间的基本规则，秩序侧的感知在那里会被扭曲、污染、甚至反噬。
他看向掌心的镜像结构。它在震颤，但震颤中带着一种警告性的频率:前方高浓度污染区域，未经强化的秩序编码可能被吞噬。
“分析环境读数。”李曜低声命令。
苍狼的传感器开始工作。几秒钟后，全息界面上跳出数据:
环境辐射:致命级
大气成分:氮气78%，氧气12%，二氧化碳5%，未知有机毒素4.7%，混沌能量残留0.3%
地面振动检测:有规律的低频脉动，来源深度约地下200米，疑似大型生物活动
*精神污染指数:9.7\/10*
还有一行加粗的警告:
检测到空间畸变特征。建议避免使用瞬移类、高速突进类能力，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空间折叠或撕裂。
李曜记下所有数据，开始制定潜入计划。
哨站的主入口已经被那种暗红色物质完全封死，侧面的维修通道可能还有空隙。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确认节点c的确切位置——根据节点A提供的情报，它应该在哨站地下设施的核心区域，但十七年的侵蚀可能改变了地形。
“启动深层扫描，频率调至秩序编码谐振谱段。”李曜调整传感器参数。普通的扫描会被混沌污染干扰，但秩序编码与秩序造物之间存在天然共鸣，或许能穿透干扰。
扫描开始。
起初，屏幕上只有一片杂乱的噪音。然后，在噪音的深处，一个极其微弱的信号出现了——不是电子信号，而是一种概念性的“存在感”，像是黑暗中一点将熄的烛火。
信号位置:主楼地下，深度约五十米。
但通往那里的路径……被堵死了。扫描显示，主楼内部结构已经完全坍塌，被那种暗红色物质填满。唯一可能的入口是一个不起眼的通风井，位于哨站西南角，直径只有八十厘米——苍狼进不去。
李曜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启动‘精神投射’协议。”他对机甲系统下令。
这是他从节点知识库中学到的危险技术:将部分意识与精神力分离，投射到远程载体上。载体可以是无人机，可以是改造生物，也可以是……他自己设计的微型侦察单元。
苍狼背部的一个舱门打开，释放出六个拳头大小的球体。那是铁砧技术团队根据清道夫小型单位的逆向工程制造的“蜂群侦察器”，原本用于地形测绘，现在被他改装，表面蚀刻了基础的秩序编码纹路，应该能短时间抵抗混沌污染。
李曜闭上眼睛，将精神感知分割成六份，注入侦察器。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怪异——就像同时从六个视角看世界，每个视角的感知略有延迟，需要大脑高速处理才能整合成连贯信息。普通人类绝对做不到，但他的精神锚点提供了必要的稳定性。
“出发。”
六个侦察器无声起飞，贴着地面，以不规则路线向哨站靠近。
第一视角。
哨站外围的防御墙近在眼前。暗红色物质在近距离观察下更加恐怖——它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孔洞，每个孔洞都在缓慢开合，像无数微型的嘴。孔洞边缘有半透明的触须探出，在空气中摇摆，似乎在探测什么。
侦察器从墙体的一个破损处钻入。
内部景象让李曜倒吸一口冷气。
这里曾经是哨站的庭院，现在变成了某种……巢穴。地面被厚厚的有机质覆盖，踩上去会有粘稠的反馈。庭院中央，数十个半透明的卵状物排列成圆形，每个卵内部都有模糊的阴影在蠕动。那是掘墓人的孵化囊。
更远处，几个已经孵化完成的单位在巡逻——不是常见的撕裂者或穿刺者，而是一种新型号:它们保留了基本的人形，但背部多出了三对节肢状的辅助臂，头部被一个复杂的传感器阵列取代。动作协调性明显高于普通单位，像是在执行某种系统性的巡逻任务。
“进化了。”李曜心想，“十七年时间，主脑在持续改进它的造物。”
侦察器避开巡逻单位，向主楼方向移动。
第二视角找到了通风井。
井口被一层薄膜状物质封住，但薄膜中心有个破洞，大小刚好能让侦察器通过。李曜操控侦察器钻入，沿着垂直的通风管道下降。
管道内壁也覆盖着那种物质，而且更厚、更活跃。侦察器表面的秩序编码纹路开始发光，抵抗着周围的污染。能量读数显示，纹路的耐久度在缓慢下降——预计最多能坚持三十分钟。
下降二十米。
三十米。
四十米。
然后，管道突然开阔，侦察器进入一个较大的空间。
这里曾经是地下设施的走廊。应急照明灯还亮着，但光线被暗红色物质过滤成诡异的暗红色。墙壁上的显示屏大多已经碎裂，少数还在运作的，屏幕上滚动着乱码和扭曲的图像。
地面上散落着尸体。
不，不是完整的尸体——是白骨。人类的骨骼，但所有骨骼表面都有被某种酸性物质腐蚀的痕迹，胸腔和颅骨被强行打开，内部的器官和组织被取走了。骨骼的姿态显示，这些人死前在挣扎，在向某个方向爬行。
李曜数了数:至少二十具。
他们是谁？哨站的守卫？研究人员？还是后来误入此地的探索者？
侦察器继续前进，沿着走廊向信号源方向移动。
经过一个敞开的门洞时，李曜看到了里面的景象:那是一个实验室，设备大多完好，但操作台上摆放的东西让人不寒而栗——一排排玻璃罐，里面浸泡着各种生物组织样本，标签上写着“混沌感染体解剖分析”、“神经改造实验”、“共生体兼容性测试”。
星尘矿业在这里研究的，是如何对抗混沌，甚至……如何利用混沌。
而主脑，似乎继承了这项研究，并把它推向了更黑暗的方向。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安全门。门没有完全关闭，留下一条缝隙。侦察器挤进去。
然后李曜看到了节点c。
它和节点A的结构相似:一座悬浮的晶柱，内部有光点运行。但这座晶柱的状况糟糕得多——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三分之一已经暗淡无光，剩余部分的光芒也极其微弱，像是随时会熄灭。
晶柱周围，六具守望者骨架倒在地上。它们的状况更惨:所有骨架都被拆解了，胸腔被打开，光学阵列被取出，散落在地。其中两具骨架的头部被整个移除，不知所踪。
而在晶柱的正前方，跪着一具特殊的骨架。
它和其他守望者骨架不同——体型更大，骨骼结构有明显的战斗强化痕迹，胸腔内的光学阵列不是存储单元，而是某种武器核心。它单膝跪地，右臂前伸，掌心朝向晶柱，似乎在最后时刻还在尝试保护它。
但真正让李曜屏住呼吸的，是这具骨架周围的东西。
十二根金属桩，呈环形插在地面上，每根桩顶都有一颗发光的晶体——不是秩序侧的乳白色，而是混沌污染的暗红色。这些金属桩构成一个复杂的能量场，将晶柱和那具战斗骨架困在中央，像是一个囚笼。
金属桩表面，刻着熟悉的纹路。
裂谷集市的那种纹路。
“暗影……”李曜低声说。
他们来过这里。不仅来过，还在这里设置了某种装置，不是要激活节点，而是要……控制它？污染它？还是把它改造成别的东西？
侦察器靠近一些，扫描金属桩的结构。
数据传回:能量流向异常，金属桩在从晶柱中抽取秩序能量，转化为混沌污染，然后通过地下导能网络输送出去，方向是……裂谷集市。
他们在把节点c当作能量源，生产混沌污染。
就在李曜理解这一切的瞬间，异变发生。
那具跪地的战斗骨架，眼窝中突然亮起一丝微弱的蓝光。
它“看”向了侦察器。
一个断断续续的意识碎片，跨越十七年的时光，撞入李曜的精神感知:
“逃……告诉……凯尔文……协议……被背叛……”
“暗影……不是人类……他们……是……”
信息中断了。
因为暗红色物质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有意识般扑向侦察器。秩序编码纹路的光芒疯狂闪烁，耐久度直线下降。
李曜立刻操控所有侦察器撤离。
但已经晚了。
在通风井的出口，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那东西有着大致的人形，但全身覆盖着光滑的黑色甲壳，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布满利齿的圆形口器。它的双臂末端不是手，而是两把骨质的弯刀，刀刃边缘有高频振动的能量场。
它“看”着侦察器，口器张开，发出一串非人的音调——那不是语言，而是一种精神攻击的载体。
六个侦察器同时失去控制，坠向地面。
在最后的瞬间，李曜透过其中一个侦察器的传感器，看到了那个生物胸口的一个标记。
一个银灰色的几何符号。
观测者的符号。
然后，连接中断。
苍狼驾驶舱内，李曜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精神分割突然被强行切断的反噬让他头痛欲裂，鼻腔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是血。
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盯着全息界面上最后的画面定格:那个黑色甲壳生物，胸口的银灰色符号。
“暗影……不是人类……他们……是……”
战斗骨架最后的信息碎片在脑海中回响。
然后，另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
如果“暗影”和观测者有关……
那么裂谷集市对节点的企图，就不是简单的势力争夺。
而是一场从更高层面策划的……实验。
李曜看向掌心的镜像结构。它仍在震颤，但震颤中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预警频率。
仿佛在说:你踏入的，不是一场战争。
而是一个陷阱。
一个准备了十七年，甚至更久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