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日 午后 小兴安岭老白山密营
松枝承不住积雪的重量,簌簌落进齐腰深的雪地里,惊起三两只藏在枝桠间的山雀。
萧锋的左手食指在毛瑟m1932的扳机护圈上猛地一顿,。
六个月的敌后游击,他的神经早被磨成了绷到极致的钢丝,别说山雀振翅,就连风吹雪粒擦过树皮的声响,都能让他瞬间攥紧枪柄。
“三点钟方向,二百七。”长生的声音裹着白气从左侧飘来,轻得像片雪花。
长生整个人缩成一截嵌在冻土中的枯木,三八式步枪的枪管缠着两层防反光的粗麻布,枪口稳稳锁着白桦林深处。
他眼都没眨,只喉结动了动:“三个,三角队形,领头的左腿拖步,旧伤。”
萧锋眯起眼,右手飞快搭上眉骨遮挡雪光。
二百七十米外的林间空隙里,三道披着雪地伪装的身影正低姿移动,脚步踩在积雪上的声响隔着寒风都能辨出。
那是抗联战士特有的“猫步”,脚尖先落地,脚跟轻碾,最大限度减少动静。
领头那人左腿每迈一步,都要顿半秒才敢发力,裤管在雪地里拖出浅浅的痕迹,这个姿势萧锋刻骨铭心:
去年腊月突围,赵尚志将军就是拖着这条被日军重机枪打穿的腿,在雪地里跑了三十里,硬生生甩脱了追兵。
“是赵司令。”林雪的声音带着颤,她放下黄铜望远镜,睫毛上的冰霜扑簌簌掉进领口,冻得她瑟缩了一下。
话音刚落,赵尚志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手示意身后两人停步,右手悄悄按在腰间的毛瑟c96上。
那把枪萧锋太熟了,烤蓝早被磨得发亮,枪柄上五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是将军亲手记下的重大战果。
此刻,第六道新鲜的刻痕在雪光下泛着浅白,还没来得及包浆。
密营的木屋漏着风,炭火盆里的桦木柴烧得噼啪响,炸开的火星溅在冻土上,瞬间就没了温度。
赵尚志刚解开冻硬的绑腿,一股混杂着脓血和草药的腥臭就弥漫开来——绷带早和溃烂的皮肉粘在一起,解下来时扯出一串暗红的血珠。
郑淑娴忙从药箱里掏出手术钳和碘酒,刚要蹲下身,就被赵尚志伸手拦住。
将军摆摆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先谈正事,这点伤,死不了。”
他踉跄着走到桌边坐下,刀疤纵横的脸上突然绽开一抹爽朗的笑,粗糙的大手“啪”地拍在桌面上,震得茶缸里的松针水晃出一圈圈涟漪:
“听说你小子端了东宁要塞?”眼里的光比炭火还亮,“干得漂亮!老子在苏联听说的时候,差点把瓦西里的伏特加都抢来喝了!”
萧锋的目光落在那把毛瑟c96上,第六道刻痕还泛着木屑的白。
赵尚志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被冻得发紫的牙:“上个月在鹤岗,关东军第六联队的参谋长,躲在碉堡里指挥,被老子一枪穿了脑袋。”
他拿起枪,摩挲着枪柄上的刻痕,语气轻得像说件寻常事,“这道线,值他一条狗命。”
“周保中同志派我们来接应您回八十八旅。”
萧锋展开卷在怀里的地图,冻僵的指尖在等高线最密集的地方点了点,“明天凌晨有暴风雪,第七师团的巡逻队会缩在碉堡里,是突破防线的最好时机。”
赵尚志却没看地图,反而从怀里摸出个用油纸层层裹着的包,手指因为冻僵,解了三次才把油纸拆开。
展开的图纸上,一座标着日文“第七燃料厂”的建筑结构清晰可见,油罐区、发电机组、防御工事的位置都标得明明白白。
“这是伪满的命根子。”将军的手指重重敲在油罐区,“鬼子在东北的坦克、装甲车,全靠这儿供油。打掉它,他们的铁疙瘩就全成棺材!”
科瓦廖夫在一旁急得直跺脚,用生硬的中文喊:“将军,您的伤口必须处理!再拖下去,腿就保不住了!”
赵尚志瞪了他一眼,把图纸卷起来塞进萧锋手里:“处理个屁!等老子看着燃料厂炸了,腿砍了都乐意!”
午夜的山路被积雪盖得严严实实,五辆油罐车的引擎声顺着寒风飘来,像垂死野兽的呜咽,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萧锋趴在雪地里,怀表的指针指向凌晨一点,表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霜月临走前给他的,照片上的姑娘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他把怀表贴在胸口,冰冷的金属壳很快被体温焐热,只是心里的空落,怎么都填不满。
“气温零下三十九度。”长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正用雪擦拭着三八式的枪管,“鬼子的柴油会凝结,引擎启动慢,先打尾车。”
赵尚志蹲在雪堆后面,腰间的大红九(毛瑟c96)握在手里,枪口对着尾车的方向。
“老子教教你们什么叫‘雪地猎杀’。”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眼里闪着狠劲,“尾车一炸,路就堵死了,他们跑不了!”
话音刚落,长生的枪响了。6.5mm子弹穿透挡风玻璃,精准命中尾车驾驶员的太阳穴。
那个日本兵还保持着揉眼睛的姿势,脑袋一歪,趴在了方向盘上。
失去控制的油罐车猛地横甩出去,“哐当”一声撞在山壁上,车身侧翻,柴油顺着车门缝隙流出来,在雪地上积成一滩,冒着白气。
“打!一个不留!”赵尚志的吼声在枪声中炸开,他举着大红九冲了出去,子弹像长了眼睛,接连放倒两个跳下车的日军士兵。
萧锋的冲锋枪喷出火舌,8mm子弹带着风声,把试图掏枪的日军钉在油罐车上。
火花落在流出来的柴油上,“轰”的一声,火焰瞬间窜起三米高,把整片山坳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中,萧锋看见个戴眼镜的日军通讯兵正疯狂摇动无线电手摇发电机,天线已经竖了起来——
“砰!”长生的枪又响了。子弹穿过燃烧的车辆间隙,精准钻进通讯兵的右眼窝。
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发电机旁,鲜血混着脑浆流出来,很快就被积雪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
五分钟不到,五辆油罐车全被点燃,火光染红了半边天。
赵尚志站在火边,看着燃烧的油罐车,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用手捂住嘴,等放下手时,掌心全是血。
“将军!”萧锋冲过去扶住他。
赵尚志摆摆手,把染血的手在雪地里擦了擦,咧嘴一笑:“没事,老毛病了。走,看看有没有活口,问问燃料厂的防御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