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痕离开后的第三天，天机阁的炼丹堂里灯火通明。
三十七个炼丹炉按照特定方位排布，构成一个复杂的阵法。炉火不是寻常的地火或真火，而是林不凡结合阵法原理设计的“共鸣灵焰”——三十七个炉子的火焰频率完全同步，在阵法加持下彼此共振，形成一片炽热却稳定的火域。
炉子周围，三十七名炼丹师盘膝而坐。他们修为不高，最高的才筑基中期，最低的甚至只有炼气八层。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份材料，但材料并不完整——每个人负责的只是炼丹过程中的一个环节。
“开始！”
墨长老一声令下，第一环节的炼丹师同时动手。
处理药材、萃取精华、调和药性……每个环节都在严格的时间节点内完成，然后将半成品传递给下一个环节的炼丹师。
林不凡站在阵法中枢，闭着眼睛，神识笼罩全场。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个环节的状态，每一份药力的变化，每一次火候的波动。这套“炼丹流水线”的设计原理，源自前世工业化生产的思想，但实现起来远比炼器复杂。
因为丹药有“道韵”。
那是丹药品阶的核心，是丹药区别于普通药丸的本质。传统炼丹术中，道韵来源于炼丹师对丹道的理解，对药性的感悟，对天地规则的共鸣。
但现在，林不凡要做的，是用标准化流程和阵法共鸣，人工合成道韵。
“第三环节，火候提升三成，持续十息！”
“第五环节，加入‘寒晶粉’，中和爆烈药性！”
“第七环节，所有人同步催动‘凝丹诀’！”
一道道指令精准下达。炼丹师们虽然不理解背后的原理，但严格执行。他们不需要理解，只需要执行——这就是标准化流水线的残酷与高效。
两个时辰后，最后一环节完成。
三十七个炼丹炉同时开启，炉中飞出三十七枚丹药。丹药呈淡金色，表面有云纹流转，散发出浓郁的灵气。
墨长老飞身接住一枚，仔细检查。
“品质……中品灵丹！”他声音发颤，“真的是‘筑基丹’！”
筑基丹，二阶丹药中难度最高的几种之一。正常炼制，至少需要筑基后期修为的炼丹师，成功率不超过三成。但现在，一群最高才筑基中期的炼丹师，通过流水线分工协作，竟然批量产出了筑基丹！
而且品质稳定，全是中品！
“成……成功了？”一名炼气期的年轻炼丹师看着手里的丹药，不敢相信，“我……我也能参与炼制筑基丹？”
“不是参与，”林不凡睁开眼，微笑道，“是你们共同完成了它。”
他走到阵法中央，环视众人：“这套‘流水线炼丹法’的核心，在于‘分工’和‘共鸣’。每个人只负责自己最擅长的环节，通过阵法将所有人的力量链接在一起，最终合成完整的丹药和道韵。”
“但这套方法有两个限制。”
林不凡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对阵法要求极高。必须保证所有环节的同步性和协调性，误差超过千分之一，就会导致炼丹失败甚至炸炉。”
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对药材消耗更大。因为是分工协作，每个环节都需要预留容错空间，所以整体药材消耗比传统炼丹法多三成左右。”
“也就是说，”墨长老总结，“这套方法适合批量生产中低阶丹药，但高阶丹药和珍稀丹药，还是传统方法更优。”
“对。”林不凡点头，“但这已经够了。”
他看向那三十七枚筑基丹：“有了这个方法，天机阁可以在短时间内，为大量低阶弟子提供筑基丹。这意味着什么？”
墨长老眼睛一亮：“意味着我们可以快速培养出一批筑基期修士！”
“不止。”林不凡说，“更重要的是，这套方法可以推广。任何一个宗门，只要掌握了这个技术，就能批量生产筑基丹，快速提升整体实力。”
“那岂不是……”墨长老迟疑，“会打破修真界的平衡？”
“平衡早就打破了。”林不凡笑了笑，“从我拿出标准化炼器开始。”
他收起笑容，正色道：“墨长老，赵无痕给的七个难题，我们已经解决了六个。剩下最后一个，就是‘低阶修士跨境界炼丹的可能性分析’。现在，我们有了实证。”
“您要把这个方法交出去？”
“交。”林不凡说，“不仅要交，还要交得漂亮，交得完整，交得让他们挑不出毛病。”
“为什么？”墨长老不解，“这可是我们的核心技术！”
“因为这是‘阳谋’。”林不凡走到窗边，看向远山，“赵无痕出难题试探我，是想看我手里到底有多少底牌。如果我藏着掖着，他会更怀疑，更警惕，甚至可能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但我大大方方地交出去，反而会让他放松警惕——看，林不凡也不过如此，有点技术就急着炫耀，根本没有长远谋划。”
墨长老若有所思：“示敌以弱？”
“对。”林不凡转身，“而且，这套技术一旦传开，受益的不只是凌霄殿，而是整个修真界。到时候，其他宗门会怎么看凌霄殿？会不会怀疑凌霄殿想独吞技术？会不会主动来找我们合作？”
“您是想……分化他们？”
“分化，拉拢，制造矛盾。”林不凡点头，“七大宗门不是铁板一块。只要利益足够大，联盟随时可能破裂。”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套技术只是基础版。我们手里还有优化版、进阶版、甚至更激进的版本。等他们消化完基础版，发现我们已经更新换代了……那种感觉，一定很有趣。”
墨长老终于懂了。
林不凡这不是在妥协，而是在布局。一套技术交出去，换来的可能是整个战场的主动权。
“那我们现在……”
“准备材料。”林不凡说，“我要亲自撰写解答方案。不仅要解答，还要附上完整的理论推导、实验数据、以及……一个小小的‘建议’。”
“什么建议？”
林不凡笑了，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无奈’提议。”
七天后，凌霄殿。
赵无痕坐在议事厅主位，面前摆着一枚玉简和一个小巧的丹炉。丹炉里，三枚淡金色的筑基丹静静躺着。
厅内坐满了人。除了监察使团的六人，还有凌霄殿的几位长老，甚至副殿主都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三枚丹药上。
“这是林不凡送来的？”副殿主秦战沉声问道。
“是。”赵无痕点头，“连同解答七个难题的完整方案。”
他抬手，玉简中的内容投影在空中。
从聚灵阵优化到御剑飞行系统改进，从符箓批量生产到阵法稳定性提升，七个难题全部给出了解决方案。每个方案都逻辑严密，数据详实，甚至附带了验证实验的设计方案。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最后一部分。
“流水线炼丹法：论低阶修士跨境界炼制高阶丹药的可能性。”
副殿主秦战仔细阅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分工协作……阵法共鸣……道韵合成……”他喃喃自语，“这套理论，闻所未闻。”
“但可行。”一名白发长老开口，“丹炉里的筑基丹就是证明。我检查过了，确实是低阶修士炼制的，丹药中的道韵虽然不够圆融，但确实是完整的筑基丹药性。”
“也就是说，林不凡真的解决了这个难题。”另一名长老感叹，“此子……不简单。”
“何止不简单。”赵无痕苦笑，“他送来的不止是解决方案，还有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
赵无痕调出玉简的最后几行字。
【……以上七项技术，天机阁愿与七大宗门共享。然技术推广需统一标准，避免各自为政造成混乱。故斗胆提议：由七大宗门联合成立“修真技术标准化委员会”，天机阁作为技术提供方，愿担任顾问，协助制定行业标准。】
【此举非为权势，实为无奈。近日天机阁屡遭质疑，皆因技术来源不明、标准不统一所致。若有公认之标准体系，既可规范技术应用，亦可打消各方疑虑，实乃两全之策。】
【若七宗同意，天机阁愿率先遵守委员会制定之所有标准，并开放所有已公开技术之验证权限。】
厅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听懂了。
林不凡这是在以退为进。
他主动交出技术，主动要求成立“标准化委员会”，主动把自己放在“顾问”而不是“主导”的位置上。
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但细细一想，这个提议对七大宗门有百利而无一害。
技术共享，意味着七大宗门可以快速提升实力；标准化委员会，意味着七大宗门掌握了行业话语权；天机阁作为顾问，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时监控林不凡的技术动向。
这简直是送上门的好处。
“他有什么条件？”秦战问。
“只有一个。”赵无痕说，“委员会成立后，七大宗门需承认天机阁在青云山区域的合法地位，并承诺不再以任何理由干涉天机阁内部事务。”
“就这？”
“就这。”
秦战沉默片刻，看向其他人：“诸位怎么看？”
白发长老第一个开口：“我觉得可行。林不凡既然愿意交出技术，说明他识时务。我们没必要赶尽杀绝。”
“但也不能完全放心。”另一名长老说，“这套流水线炼丹法虽然巧妙，但消耗更大，成本更高。林不凡会不会藏了更优化的版本？”
“藏了又如何？”赵无痕反问，“技术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自己研究优化。难道离了林不凡，我们就不会进步了？”
这话说得霸气，但也是事实。
七大宗门底蕴深厚，只要有了基础理论，优化升级只是时间问题。
“我同意成立委员会。”柳如月突然开口，“但不是七大宗门联合，而是……八大宗门联合。”
“什么意思？”
“把天机阁加进去。”柳如月说，“林不凡不是想当顾问吗？那就给他一个正式席位。让他参与标准制定，让他看到我们的诚意，也让他……时刻在我们的视线里。”
秦战眼睛一亮。
高明。
给林不凡一个席位，看似是抬举，实则是束缚。进了委员会，就要遵守规则；有了正式身份，就有了明确的责任和义务。
到时候，林不凡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委员会的框架内。
“好主意。”秦战拍板，“就这么定了。赵长老，你负责与林不凡对接，传达我们的意思。委员会筹备事宜，由你全权负责。”
“是。”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赵无痕最后一个离开议事厅。他走到窗前，看向青云山方向，眉头却并未舒展。
“长老，您好像并不高兴？”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修士问。
“高兴？”赵无痕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顺利了。”
“顺利不好吗？”
“太顺利，往往意味着有问题。”赵无痕说，“林不凡交出技术，我能理解。他提出成立委员会，我也能理解。但把所有条件都摆得这么清楚，姿态放得这么低……”
他顿了顿：“就像他知道我们会怎么想，会怎么做，然后提前把路都铺好了。”
年轻修士一愣：“您的意思是……他在算计我们？”
“不一定。”赵无痕说，“但至少，这场对话的节奏，一直掌握在他手里。”
他想起林不凡那双平静的眼睛，想起他讲解标准化时的从容，想起他交出技术方案时的坦然。
这个人，看不透。
“走吧。”赵无痕转身，“去天机阁。我倒要看看，这位林阁主，到底有多少‘无奈’是真，多少是假。”
三天后，赵无痕再次来到天机阁。
这次，他只带了两名随从，也没有乘坐飞舟，而是像普通访客一样，从山门步行而入。
天机阁的弟子似乎早有准备，恭敬地引他来到主殿。
林不凡已经在等候。桌上摆着茶具，茶香袅袅。
“赵长老，请坐。”林不凡亲自斟茶。
赵无痕坐下，也不绕弯子：“林阁主的提议，七大宗门原则同意。但有一个修改——标准化委员会，不是七大宗门联合，而是八大宗门联合。”
他盯着林不凡：“天机阁，将作为第八个成员，拥有正式席位。”
林不凡斟茶的手顿了一下。
这个反应很微妙，但赵无痕捕捉到了。
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
“赵长老说笑了。”林不凡放下茶壶，苦笑，“天机阁小门小派，何德何能与七大宗门并列？”
“这不是说笑。”赵无痕正色道，“技术不分门户，贡献不论大小。林阁主既然愿意共享技术，七大宗门自然要给予相应的尊重。”
尊重。
这个词用得巧妙。
林不凡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他答应了。
没有推辞，没有讨价还价，就这么答应了。
赵无痕心中的疑虑更深了。
“不过，”林不凡话锋一转，“晚辈有两个小小的请求。”
“请说。”
“第一，天机阁虽然入会，但只参与技术标准制定，不参与任何宗门间的政治事务。这一点，希望写入章程。”
合理。天机阁实力弱，不掺和政治是明智之举。
“可以。”赵无痕点头，“第二呢？”
“第二，”林不凡看向赵无痕，“委员会成立后，技术共享应该是双向的。天机阁交出已有的技术，七大宗门是否也应该……适当开放一些基础技术库，供所有成员参考学习？”
赵无痕瞳孔微缩。
原来在这儿等着。
林不凡交出的技术虽然精妙，但都是“应用层”的技术。而七大宗门传承万年，积累的是更底层的修真理论、功法原理、天地规则认知。
这些才是真正的核心。
“林阁主，”赵无痕缓缓道，“七大宗门的传承，涉及宗门根本……”
“晚辈明白。”林不凡打断他，“所以我说的是‘基础技术库’，不涉及核心传承。比如一些公开的丹方、阵法原理、炼器手法——这些本就该是修真界的共同财富，只是被各大宗门垄断了。”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赵长老，修真文明要进步，靠的不是藏私，而是交流。天机阁愿意开这个头，七大宗门难道就不能……稍微开放一点吗？”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但赵无痕听出了弦外之音：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是你藏私，你阻碍文明进步。到时候技术委员会成了七大宗门单方面收割天机阁的工具，传出去不好听。
“我需要回去商议。”赵无痕最终说。
“应该的。”林不凡点头，“那晚辈就等赵长老的好消息。”
茶喝完，正事谈完。
赵无痕起身告辞。走到殿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林不凡还坐在那里，低头喝茶。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
平静，从容，深不可测。
回程路上，赵无痕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这场谈判，到底是谁在利用谁？
天机阁得到了合法地位和安全承诺，还换来了可能的技术共享。
七大宗门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技术，还成功把天机阁纳入监管体系。
看似双赢。
但赵无痕总觉得，林不凡的笑容背后，藏着某种更深的东西。
“长老，”随行的年轻修士小声问，“您觉得林不凡真的只是想自保吗？”
赵无痕没有回答。
他看着窗外飞逝的云海，突然想起林不凡刚才说的那句话：
“修真文明要进步，靠的不是藏私，而是交流。”
交流。
当所有人的技术都放在同一个平台上，当所有宗门都开始按照同一套标准发展，当修真界从“各自为政”走向“互联互通”……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赵无痕不知道。
但他隐隐感觉到，林不凡正在推动的，可能是一场比技术革新更可怕的变革。
一场关于“修真文明形态”的变革。
“加快速度。”他突然下令，“回凌霄殿。我要立刻向殿主汇报。”
飞舟提速，划破长空。
而天机阁主殿里，林不凡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双向技术共享……”
“委员会正式席位……”
“八大宗门联合……”
他走到窗边，看着赵无痕飞舟消失的方向，轻声自语：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就是等七大宗门自己把门打开。
等他们尝到技术共享的甜头，等他们习惯标准化体系的便利，等他们发现离了天机阁的技术支持，自己的发展速度就跟不上别人……
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开始。
“阁主，”姬小悠走进来，“玩家自治委员会的选举结果出来了。七名代表，冷月无声和肝帝狂魔都当选了。”
“意料之中。”林不凡转身，“通知他们，明天召开第一次正式会议。议题是……”
他想了想：
“议题是：玩家代表如何参与技术标准化委员会的工作。”
姬小悠一愣：“玩家也参与？”
“当然。”林不凡笑了，“委员会是八大宗门联合，天机阁是成员之一。而天机阁的事，玩家代表有权参与决策。”
“这……其他宗门会同意吗？”
“他们不需要同意。”林不凡说，“这是天机阁的内部事务。至于玩家代表在委员会里能发挥多大作用……”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那就看玩家们自己的本事了。”
窗外，夕阳西下。
天机阁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新的一天，新的棋局，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