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城外,巨大的校场之上。
一万五千名士卒,黑压压地铺满了整个校场。
空气中弥漫的只有不安的窃窃私语,浓重的汗臭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迷茫与恐惧。
这里面有将近一万的士兵,是刚刚从建业城防军和横山战场上收编的降卒。
他们中的许多人盔甲残破兵器不全,脸上还带着尚未愈合的伤口。
他们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畏缩地看着四周。
他们的队列松散得如同赶集的乡民,哪里有半分军人的模样。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队伍最前列的蛟虎营老兵,以及分列在校场四周如同沉默铁塔般的乌浒蛮兵。
一边是精气神饱满,杀气内敛。
另一边则是人心惶惶,如同待宰的羔羊。
高台之上,魏延一身玄色重甲按剑而立。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俯瞰着下方这片混乱而嘈杂的人海。
他的沉默比任何雷霆怒吼都更具压迫感。
校场上的私语声渐渐小了下去,无数道混杂着恐惧、好奇与揣测的视线都汇聚到了那道孤高的身影上。
这个男人就是那个一夜之间夺下建业,又在横山正面击溃了吴侯孙权大军的“国贼”魏延。
他想做什么?是要训话?
还是要像传闻中那样,坑杀降卒?
没人知道。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压抑的气氛让许多降卒的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终于,魏延动了。
他没有开口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高台之下那剌咧开大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意。
“吼!”
一声非人的咆哮,从他的喉咙里猛然炸开!
随着这声咆哮,他身后那三千名乌浒蛮兵仿佛被瞬间激活的野兽!
“嗬!嗬!嗬!”
他们一手持着巨大而粗犷的兵器——精铁制成的铁骨朵,门板一样的巨斧,一人高的斩马刀。
另一只手,则重重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如战鼓的巨响!
“呜喝!”
他们仰天长啸,声音原始、狂野,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的气息。
三千头猛虎,在向他们的猎物展露獠牙!
整个校场,被这股骇人的气势瞬间笼罩!
那一万多名降卒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煞白。
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
他们惊恐地看着那些涂满颜料如同恶鬼般的蛮兵,许多人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这……这还是兵?
这分明是一群从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们终于明白横山之战,他们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敌人。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攀升到顶点之时,魏延的右手轻轻向下一压。
“嗬!”
那剌再次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吼。
前一刻还如同火山喷发般狂暴的三千蛮兵,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所有的咆哮、捶胸、顿足都停了下来。
他们重新站得笔直,除了粗重的喘息再无半分声响。
动如雷霆,静如山岳!
这恐怖的纪律性比方才那狂野的战吼,更让降卒们感到心胆俱裂。
整个校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魏延冰冷的视线,缓缓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惊骇欲绝的脸。
“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孙家的兵。”
他的话语不带任何感情,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从今天起,你们吃我大汉的粮,穿我大汉的甲,便是我大汉的兵。”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谁,立过什么功。到了这里一切归零。”
“在我魏延这里,规矩只有一条。”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听从号令!”
他没有说任何慷慨激昂的废话,没有许诺任何建功立业的未来。
他只是伸手指了指台下的钟离牧与邓艾。
“他们二人,会教你们如何在我手下当兵!”
“现在,打散所有建制!以十人为一伍,百人为一队!蛟虎营老兵为伍长,队长!”
钟离牧与邓艾立刻出列。
“遵命!”
命令下达,蛟虎营的老兵们如狼似虎地冲进了降卒的队伍中。
他们粗暴地将那些原本抱团取暖的同乡、旧友强行分开。
然后像分配牲口一样飞快地重新编组成新的队伍。
哭喊声哀求声小范围的抗拒,此起彼伏。
但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魏延看着这一切,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需要的不是一支有思想的军队。
他只需要一群在最短时间内能听懂命令,能保持阵型,能挥刀向前的战争机器。
他要的是服从,绝对的服从!
当队伍被强行分割重组变得更加混乱之时,魏延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不服,有些人害怕,有些人想家。”
“这些,我都不在乎。”
他拍了拍手。
校场的一侧,数十辆大车被推了上来。
车上是一筐筐码放整齐的铜钱,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另一边是上百头刚刚宰杀好的猪羊,血腥气混杂着肉香刺激着每一个饥肠辘辘的士兵的神经。
“在我魏延这里当兵,听话的,练得好的,当场赏钱,晚上加肉!”
“钱,就在这里!肉,也在这里!你们都给老子凭本事来拿!”
所有降卒的呼吸,都在一瞬间变得粗重。
钱!肉!
对这些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乱世丘八而言。
这比任何高官厚禄的许诺都要来得实在!
然而,不等他们从这巨大的诱惑中回过神来。
魏延指向了校场四周那些手持长鞭,面无表情的乌浒蛮兵。
“当然,有赏,就有罚。”
“训练之中,畏缩不前、阳奉阴违、不听号令者……”
他的话音未落。
一名蛟虎营的伍长对着他刚刚分好的十人小队,厉声喝道:“向左转!”
队伍里,一个瘦高的降卒许是太过紧张,慢了半拍还转错了方向。
他旁边的乌浒蛮兵动了。
没有任何警告,没有任何喝骂。
那蛮兵一步上前,手中的牛皮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抽在那名降卒的背上!
“啪!”一声脆响!
降卒身上的薄甲瞬间被抽裂,一道血痕立刻从他背后浮现出来。
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整个校场的寂静。
那蛮兵面不改色收回鞭子重新站回原位,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一支队伍在伍长的口令下整齐地完成了动作。
那名伍长满意地点了点头,直接从旁边的小吏手中拿过一串铜钱,扔给了队伍里做得最好的那名士兵。
“赏你的!”
那士兵手忙脚乱地接住,一脸的难以置信。
一边是皮开肉绽的惨叫,一边是沉甸甸的铜钱。
天堂与地狱,只在一念之间。
所有降卒都看明白了。
在这个男人的麾下,没有道理可讲,没有旧情可念。
只有最简单、最粗暴也最有效的规则。
服从,或者被淘汰!
再也无人敢迟疑,再也无人敢交头接耳。
钟离牧那张少年老成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波澜。
他开始下达一个个最基础的队列口令。
“立正!”
“向右看齐!”
“报数!”
邓艾则指挥着人,将一面面画着简易阵型图的木板立在校场各处。
让那些伍长们照着图开始教授最简单的三才阵、长蛇阵。
整个校场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高速运转的机器。
哭喊声、惨叫声、口令声、整齐的脚步声,还有那一声声清脆的鞭响。
交织成了一曲残酷而高效的钢铁交响乐。
高台之上,魏延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正在被他的意志强行扭转、锻造成型的混乱洪流。
他缓缓转身,走下了高台。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剩下的,就是等待这柄被他亲手磨砺的凶器,铸造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