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府衙,此刻已然变成了一座运转的战争中枢。
贺齐的水师已经扬帆北上,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逆着滚滚长江,直插曹操与建业之间最关键的节点。
然而,建业城内的气氛并未因此有丝毫松懈。
所有人都清楚,那只是权宜之计。
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暂时被另一只手挡住了。
可从南面,另一柄利剑正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刺而来。
“将军。”
邓艾捧着一份刚刚绘制完成的城防图,快步走到魏延面前。
他的脸上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但却异常亢奋。
“建业城防已按照您的吩咐重新部署。城中一万守军分三班轮替,日夜巡防绝无懈怠。”
“那剌将军的乌浒营作为城中总预备队,驻扎于府库与武库之间,可随时支援任何一处城墙。”
邓艾的手指在舆图上快速划过,他那轻微的口吃在汇报军务时,几乎消失不见。
“只是……”他顿了顿抬起头,“南面孙权的兵马来势汹汹。斥候回报其先锋已过丹阳,最多不出五日便可兵临城下。”
钟离牧沉默地站在魏延身后,擦拭着长枪的手停了下来。
大殿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
一个曹操,已经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现在,又来了一个孙权。
虽然魏延的计策暂时拖住了北方的曹军主力。
可南方的孙权却像是一条闻到血腥味的饿狼。
正率领着他的复仇大军气势汹汹地扑来。
死守。
这是所有人心中唯一的念头。
依托坚城耗死孙权。
然而,魏延的反应再一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副巨大的江东舆图上,落在了建业以南,那片代表着吴郡与丹阳的广袤土地。
“来势汹汹?”
魏延忽然开口,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士载,你觉得孙权这支军队,战力如何?”
邓艾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魏延会问这个。
他斟酌着词句,谨慎地回答:“孙权毕竟是江东旧主,此番打着复仇旗号又有陆逊辅佐,集三郡之兵号称十万,兵……兵力雄厚,不可小觑。”
“兵力雄厚?”
魏延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
“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盘散沙。”
他转过身看向邓艾和钟离牧。
“孙权与陆逊的部队刚刚整合,一个是吴侯旧部,一个是江东新贵,号令能统一吗?”
“他从会稽起兵一路北上,吴郡、丹阳的士族望风而降。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士卒骄气日盛,必然疏于防范。”
“这样一支军队,看着人多实则一戳就破。”
大殿之内一片安静。
邓艾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似乎抓住了什么。
钟离牧那张少年老成的脸上,也第一次浮现出思索的表情。
魏延走到了舆图前,做出了一个让邓艾和钟离牧都心头一跳的举动。
他没有在建业城画圈。
而是伸出手,在建业与丹阳之间的一处丘陵地带重重一点!
“我们不能等他兵临城下。”
“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魏延的声音狠狠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什么?”邓艾失声,“主动出击?!”
用城里这不足两万的兵力,去主动攻击孙权号称十万的大军?
这比增援周泰的计划,听起来还要疯狂!
“将军,这……这太冒险了!”邓艾急忙劝阻,“我军兵力本就不足,还要分兵出城野战?一旦……一旦有失,建业危矣!”
钟离牧也上前一步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紧握枪杆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反对。
“冒险?”魏延笑了。“坐在城里等着两路大军把你围死,那才叫等死。”
他的手指依旧点在那个位置,语气变得斩钉截铁。
“曹操被周泰拖住,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们必须在曹操的主力在濡须口分出胜负之前,先彻底打残南边的孙权!”
“只要打掉了孙权,这南北夹击之势自解!到那时我们就可以集结全部力量,专心对付曹操!”
“这,才叫兵行险招!”
一番话,让邓艾和钟离牧都怔在了原地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守?
为什么不能主动打破这个囚笼?
邓艾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死死地盯着舆图上魏延手指的那个点。
那是孙权大军北上的必经之路,一处名为“横山”的区域。
两侧是连绵的丘陵中间一条狭长的谷道。
绝佳的伏击地点!
“将军的意思是……在横山设伏?”
邓艾的声音都在发颤,那不是恐惧是极致的兴奋。
“没错。”
魏延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嗜血的冷酷。
“我要在孙权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给他一个迎头痛击!”
“我要让他所谓的复仇大军,变成一群被屠宰的羔羊!”
“我要让整个江东的士族都看清楚,跟着他孙权只有死路一条!”
大殿内,再无一丝反对的声音。
邓艾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看向魏延的表情已经近乎于狂热的崇拜。
“我明白了!”
邓艾重重点头,口吃因为兴奋彻底消失。
“孙权大军绵延数十里,首尾不能相顾。我军以精锐突袭其中军,一旦得手其大军必乱!届时……届时……”
“届时就是一场屠杀。”
魏延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他转过身看向殿中的三人,下达了新的命令。
“士载。”
“末将在!”
“建业城的城防,从现在起,全权交由你负责!”
魏延的决定不带一丝犹豫。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座城的最高指挥官。无论发生任何事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守住建业!”
邓艾身体一震,他看着魏延重重地拜了下去。
“末将……领命!城在人在!”
这是何等的信任!
魏延将这座他刚刚打下来的江东都城,这座决定战局走向的根本毫无保留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那剌。”
“俺在!”
“点齐你麾下的乌浒蛮兵。”
“遵命!”
“钟离牧。”
“在。”
“挑选五千蛟虎营精锐步卒。”
“是。”
魏延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殿外漆黑的夜色中。
“今夜子时,全军秘密出城。”
“目标,横山!”
“我要在天亮之前,为孙仲谋准备一份他永世难忘的大礼!”
夜色如墨。
建业城的西门,在寂静中被缓缓打开。
八千名精锐的士卒,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城外的黑暗。
那剌和他的乌浒蛮兵走在最前。
魏延身披玄甲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中央。
钟离牧跟在他的身侧,一言不发。
大军沿着邓艾早已标注好的隐秘小路,绕开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孙军斥候,悄然向着南方那片丘陵地带潜行而去。
两个时辰后。
横山谷地。
魏延勒住战马看着眼前这条狭长的通道。
这里,就是他为孙权挑选的葬身之地。
“传令下去。”
魏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乌浒营,埋伏于谷道西侧山林。”
“精锐步卒,埋伏于东侧。”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发出半点声响。违令者,斩!”
“遵命!”
命令被无声地传递下去。
八千士卒,如同幽灵一般消失在谷道两侧的黑暗山林之中。
整个山谷,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魏延没有进入山林,他与钟离牧一起立于谷口的一处高坡之上,冷冷地注视着南方的地平线。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就在此时,远方的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一片晃动的火光。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车马的碾压声,以及士卒们带着骄傲的谈笑声。
他们来了。
钟离牧的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魏延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孙仲谋,今日便让你再回忆一下逍遥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