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那一声穿透战场的咆哮。
如同死神的最终宣判,将豫章军残存的最后一丝勇气彻底击碎。
“蔡遗已死!降者不杀!”
这八个字,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
“哐当。”
一名江东士兵脱力地松开了手中的长戟,任由它砸在满是泥泞的地上。
他跪了下来不是因为命令,而是因为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
这个动作仿佛会传染。
“哐当……哐啷……”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从战场的中心向四周蔓延开去。
成片成片的士兵扔掉了武器,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对着那些浴血的杀神们发出恐惧的呜咽。
抵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主帅授首,大军溃散,四面楚歌。
活下去,成了他们唯一的念头。
魏延将蔡遗的头颅随手抛给一名亲卫,那双沾满血污的手,在自己的铁甲上随意抹了抹。
“子干,士载,立刻打扫战场。”
他的命令平静得吓人,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万人级别的歼灭战,而是一次寻常的狩猎。
钟离牧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
他身上片血未沾,与周围的人间地狱格格不入。
“将军,俘虏太多了。”
邓艾也跟了过来,他怀里抱着一卷竹简,上面已经用木炭快速记录着什么。
“此战,我军斩……斩首一千三百余级。降者……降者近万。我军,亦……亦有伤亡。”
那剌扛着他那柄还在滴血的长柄大刀,大步流星地走来,满脸都是意犹未尽的兴奋。
“将军!不过瘾!这些软脚虾连个能打的都没有!还不够我们犀甲兵塞牙缝的!”
魏延没有理会那剌的叫嚷。
他翻身下马,从地上捡起一面蔡字大纛的残片,在手中掂了掂。
“士载,此战我军伤亡多少?”
邓艾低头看了一眼竹简。
“我军……折损,一千二百六十四人。其中……犀甲兵,战损三百一十一人。”
听到这个数字,那剌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三千犀甲兵,是魏延和他从交州带来的精锐,是他们的心头肉。
这一战看似摧枯拉朽,却也付出了十分之一的代价。
魏延将残破的旗帜扔在地上。
“值得。”
他吐出两个字。
“用一千多人的伤亡,换掉蔡遗一万五千人的主力,彻底打断江东在豫章郡的脊梁骨,这笔买卖,划算。”
这就是战争。
一场用人命来计算得失的残酷生意。
他看向那黑压压跪了一地的降兵,这些人脸上满是恐惧与茫然,如同待宰的羔羊。
“传我将令,将所有降兵集中起来。”
很快,近万名俘虏被驱赶到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
他们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水和恐惧混合的恶臭。
魏延骑着马,缓缓走到这群人的面前。
他身后的亲卫举着火把,将他那张冷峻的面孔照得忽明忽暗。
“吾乃大汉镇北将军,魏延!都给老子听好了!”
“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些人是被强征入伍的农夫,有些人是不满孙氏的旧部,也有些人是本地的豪强私兵。”
魏延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现在,本将军给你们一个选择。”
“愿意跟着我魏延干的,站到左边来。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汉中王的兵。吃穿用度,军饷赏赐,皆与我本部士卒一视同仁。战死者,抚恤加倍。”
“若是不想再当兵想回家的,站到右边去。我不杀你们,还会发给你们三天的干粮,让你们活着回去。”
此言一出,俘虏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延不杀降兵也就算了,还发干粮遣散?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一名被俘的江东军都伯壮着胆子,抬头问道:“魏将军……你此话当真?”
“我魏延,一言九鼎。”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开始分流。
绝大部分人,都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右边。
对他们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了,能活着回家比什么都重要。
但也有那么一小撮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走向了左边。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一看便知是活不下去的贫苦百姓。
还有一些人眼中带着不甘与仇恨,似乎与江东孙氏有旧怨。
最终愿意留下的,竟也有三千人之众。
一名魏延军中的队率凑到钟离牧身边,低声问道:“钟离将军,魏将军就这么把人放了?这可是八千多青壮啊!万一他们回去又拿起刀枪……”
钟离牧那张少年老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魏将军此举,远胜十万大军。”
“活着的嘴,比死去的人更有用。他们会把蠡泽湖发生的一切,传遍豫章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会告诉所有人,蔡遗全军覆没。他们也会告诉所有人,魏将军不杀降兵,还给活路。”
“恐惧与仁义,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就是最锋利的武器。豫章郡剩下的城池,再也生不出抵抗之心。”
那队率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向魏延的背影时,已经充满了敬畏。
遣散俘虏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另一边,邓艾正带着一队人,在堆积如山的缴获物资中仔细翻捡着。
他没有去管那些金银粮草,而是将所有蔡遗军的旗帜、军服、号角、符节,全都分门别类地收集起来。
他抱着一堆还算完整的江东军服,找到了魏延。
“将……将军。我有……一计。”
魏延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豫章郡内,各县守军……空虚。闻……闻听蔡遗兵败,必然……必然闭门死守,不敢出战。”
“我……我们可以……”
邓艾指了指手中的军服和旗帜。
“扮作败兵,前去……赚城。”
魏延的瞳孔亮了一下。
钟离牧也走了过来,他只看了一眼邓艾收集起来的东西,便立刻明白了整个计划。
“此计大妙。蔡遗兵败的消息传回去需要时间,而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以蔡遗残部的名义,要求各县开城接应、补充粮草。只要城门一开……”
魏延接过了话头。
“那便是我们的天下。”
他重重地拍了拍邓艾的肩膀。
“士载,你这个脑子,比十万大军还好用。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
三日后,海昏县城下。
一支数百人的“败兵”踉踉跄跄地出现在官道上。
他们盔歪甲斜,人人带伤,一面残破的“蔡”字大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为首的一名军官冲到城下,对着城头声嘶力竭地大喊。
“开门!快开门!我等是蔡府君帐下部将!在蠡泽湖被魏延小儿偷袭,府君正率领主力在后方与敌军周旋!命我等速来城中求取援兵和粮草!”
城头上的守军将信将疑。
县尉亲自登上城楼,向下观望。
下面那些士兵的惨状不似作伪,口音也是本地的口音,身上的军服更是如假包换。
“蔡府君的将令符节何在?”
县尉谨慎地问道。
那名军官从怀中掏出一枚被“血污”浸染的符节,高高举起。
“符节在此!魏延追兵将至,再不开门大家都要死在这里!若是耽误了府君的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看着那枚熟悉的符节,又听着那急切的催促,县尉心中的疑虑被打消了七八分。
毕竟,谁能想到魏延的胆子这么大,敢在全歼太守主力之后,立刻就来骗城?
“快!立刻打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发出“嘎吱”的声响,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城下的军官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他猛地一挥手。
“动手!”
数百名“败兵”瞬间撕掉了伪装,从破烂的衣甲下抽出了雪亮的兵刃。
他们发出一声呐喊,如同出笼的猛虎,朝着洞开的城门冲了进去。
在这之后。
数座豫章郡的县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也以同样的方式兵不血刃地落入了魏延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