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中旬
广州的秋老虎还赖在城里不走。
网益总部三楼的会议室里，中央空调呼呼吹着却压不住满室的燥热。
墙上挂着的“2001年邮箱用户增长曲线”图表，红色折线在 7月后突然拐了个急弯，像根刺扎在每个人眼里。
“我不同意！绝对不能收费！”
市场总监高自强“啪”地拍在会议桌上，搪瓷杯里的菊花茶溅出两滴在桌布上。
他东北口音裹着火气，手还按在印着“网益邮箱” logo的桌布上没挪开。
“你们去打听打听，263上礼拜刚宣布收费，用户投诉电话快把他们客服部打爆了！世纪龙那边更惨，收费套餐刚挂出去，日活就掉了三成！”
财务总监宋国英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指尖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轻轻敲了两下。
那是台刚采购的 Ibm thinkpad，屏幕上跳出来的财务报表满是红色数字。
她声音是成都人特有的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Gordon，我知道你怕用户流失，但公司现在是什么情况？股票停牌快一个月了，股东天天打电话来要说法。免费邮箱每个月烧两百万服务器成本，再这么烧下去，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她把电脑转向众人，屏幕上“月度亏损 237万”的字样格外刺眼。
“信浪上周悄悄给 VIp用户发了收费调研问卷，沈南鹏总那边已经放话了，年底前肯定要收费。咱们不跟，难道等着被资本抛弃？”
“跟？跟了就是死路一条！”
高自强猛地站起来，西装外套的下摆扫过椅子腿，发出“哐当”一声响。
他走到窗边，指着楼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你以为用户是傻子？现在国内邮箱市场就这么大，信浪、263、咱们、还有世纪龙，四个抢食吃呢！人家用惯了免费的，你一收费，转身就去注册别的了！我昨天跟市场部的小周跑了三个网吧，那些年轻人都说，谁收费就卸了谁的客户端！”
行政部的 hR经理 Jennifer端着咖啡杯，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摩挲。
“我支持 Amy的想法。上周行政部收到五份离职申请，都是技术岗的，问原因，说怕公司撑不下去。股票停牌后，员工持股计划也停了，大家心里都没底。要是收费能让公司缓过来，至少能稳住人心吧？”
她身边的主管 Sherry连忙点头，手里的笔在记事本上飞快地画着圈。
“对，昨天我去茶水间，听见两个客服小姑娘说，要是公司倒闭了，她们还得重新找工作。收费虽然可能丢一部分用户，但总比公司关门强啊。”
技术总监 Jackson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目光扫过会议室里争论得面红耳赤的众人，最后落在我和技术经理老谭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让喧闹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技术部不掺和收费还是免费的争论。老谭，刘军，你们俩记着，不管最后定什么方案，咱们只要把技术支持做好就行。现在最重要的是盯着服务器负载，别让用户连邮箱都登不上去。”
老谭连忙点头，手里的钢笔在技术手册上敲了敲。
我也赶紧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了敲。
那是jackson以前用过的thinkpad t20，屏幕上还贴着“网益技术部”的标签。
我抬头看了看 Jackson，他冲我眨了眨眼，嘴角轻轻勾了勾，像是在说“别慌，有我呢”。
散会后，茶水间里更热闹了。
市场部的小吴和财务部的小李凑在饮水机旁边吵得面红耳赤。
小吴手里攥着一张用户调研表，声音都快劈了：“你看！87%的用户说不愿意为邮箱付费，你还说收费能行？”
小李手里拿着计算器，“啪嗒啪嗒”地按着。
“用户说不愿意就不收费了？公司喝西北风啊？你知道服务器机房每个月电费多少钱吗？三万！就这还没算维护费呢！”
我端着搪瓷杯去接水，正好听见他们的争论，忍不住插了句嘴。
“其实信浪那边好像也没下定决心收费。我昨天给我大学同学沈剑锋打电话，他在信浪技术部，问他收费的事，他支支吾吾的，说只是在做调研，没说具体时间。”
小吴眼睛一亮，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真的？那是不是说新浪也怕用户流失？那咱们更不能收费了！”
小李却撇了撇嘴：“调研就是要收费的前奏，你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信浪肯定会跟进的。”
我没再跟他们争论，端着水杯回到技术部。
老谭正趴在桌子上看服务器监控数据，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我走过去，看见屏幕上的红色警告灯一闪一闪的，显示“163邮箱服务器负载率 87%”。
“怎么回事？负载这么高？”
我把水杯放在桌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老谭揉了揉眼睛，指了指屏幕：“还不是因为 263收费，好多用户转过来用咱们的邮箱，这两天注册量涨了三成，服务器快扛不住了。刚才 Jackson过来，让咱们准备预案，要是用户再涨，得赶紧扩容。”
我心里咯噔一下，扩容可不是小事，得提前规划服务器、存储，还得测试数据迁移，稍有不慎就会丢数据。
我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沈剑锋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刘军，你别问收费的事了，我真不能说。不过……我们技术部最近也在做扩容准备，好像是怕用户流失到你们那边，老板让我们把邮箱容量从 8mb升到 15mb。”
挂了电话，我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老谭。
老谭眼睛一瞪，连忙站起来：“走，跟 Jackson说去！要是新浪扩容，咱们也得跟上，不然用户还是会跑！”
我们找到 Jackson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跟丁雷打电话。
挂了电话，他冲我们招招手：“正好，你们来了。丁总刚跟董事会开完会，决定了——继续免费，而且把邮箱容量从 10mb升到 25mb！”
“25mb？”
我和老谭都愣住了，老谭手里的技术手册“啪”地掉在地上。
他赶紧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这……这扩容工作量可不小啊！”
Jackson走到我们身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服务器配置单，放在桌子上。
“我已经跟采购部打过招呼了，这次新增 10台 Ibm xSeries服务器，存储用 Emc cLARiioN，操作系统还是用 Linux，数据库用 mySqL。你们俩赶紧出个扩容方案，争取一周内完成部署。”
我和老谭凑在桌子前，看着配置单，开始讨论方案。
老谭用钢笔在纸上画着架构图：“我觉得可以分两步走，第一步先做数据迁移，把现有用户数据分到新服务器上，避免迁移过程中影响用户使用；第二步再部署新服务器，跟现有服务器做负载均衡。”
我点点头，补充道：“数据迁移得注意一致性，最好在凌晨用户量少的时候做，迁移完还要做数据校验，确保没丢数据。另外，扩容后得做压力测试，模拟 10万用户同时在线的情况，看看服务器能不能扛住。”
Jackson拍了拍我们的肩膀：“就按这个思路来，技术部其他人我已经通知了，这一周大家都加班，争取早点完成扩容。记住，咱们是技术部，不管市场怎么吵，咱们得保证用户能正常用邮箱。”
接下来的一周，技术部灯火通明。
每天晚上，我和老谭都盯着服务器监控屏幕，看着数据一点点迁移到新服务器上。
有天凌晨，数据迁移到一半，突然出现报错。
老谭急得满头大汗，手里的咖啡都凉了，还在不停地敲键盘排查问题。
我赶紧查日志，发现是数据库连接超时，赶紧调整了连接参数，才让迁移继续进行。
周五晚上，扩容终于完成。
我点击发送测试邮件，几秒钟后就收到了回执。
看着屏幕上“服务器负载率 45%”的字样，我和老谭都松了口气。
Jackson走进来，手里拿着几瓶可乐，递给我们：“辛苦了，扩容成功了，用户反馈还不错，注册量又涨了。”
我打开可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缓解了连日加班的疲惫。
但我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看着窗外广州的夜景，忍不住问 Jackson：“总监，咱们真能永久免费下去吗？一直免费，公司最后靠什么盈利啊？”
Jackson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笑：“这个问题，丁总也在想。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留住用户，有了用户，总有盈利的办法。咱们先把技术做好，其他的，等着丁总他们决策吧。”
夜色渐深，技术部的灯还亮着，屏幕上的服务器监控数据不停地跳动着，像是在诉说着这场邮箱革命的激烈与未知。
我们不知道这场免费与收费的战争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网益邮箱的未来会怎样，但至少现在，我们用技术守住了用户的信任，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