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假装好奇地凑过去,目光飞快扫过账册——泛黄的纸页上,“实收茶税”一栏用淡墨写着“三十两”,但茶农刚交的税银袋上,封条明明写着“五十两”。王三胖见他探头,回头上下打量一番,见他穿着粗布短褂,倒也没设防,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老弟是潮州来的?放心,有我在,保你亏不了!不过这行有行规,每笔货要抽三成‘规矩钱’,我表舅是府衙李主簿,有他照着,没人敢查你!”他说着,还故意晃了晃手中的账册,封皮上“广州府税册”的印记格外醒目。
“阿婆莫慌,孩子是中了瘴气,我这就施针。”苏清鸢安抚着老妪,从药箱里取出消毒后的银针,指尖稳如磐石,在孩童的合谷、曲池等穴位快速刺入,针尾微微颤动。她又从药包中取出晒干的金银花与薄荷,用石臼捣成细末,用温水调成糊状,敷在孩童的额头。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孩童的呼吸渐渐平稳,脸上的潮红也退了些,竟轻轻哼唧了一声。老妪见状,激动得连连磕头:“活菩萨!您真是活菩萨啊!”
林砚指尖悄悄记下账册上吏员的笔迹——与他前日在府衙“明鉴墙”上看到的潦草字迹如出一辙。趁王三胖转身招呼吏员的间隙,他悄悄挪到刚才的茶农身边,假装整理茶篓,将一枚刻着“萧”字的羊脂玉牌塞到他掌心,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晚膳后去岭南客栈,找二楼雅间的萧先生,带上你交税后的收据。”茶农愣了愣,捏着温润的玉牌,见林砚眼中闪过一丝笃定,便悄悄将玉牌藏进袖中,点了点头。
苏清鸢扶起老妪,递过一杯温水,老妪喝了口才缓过劲,叹着气说:“这孩子爹去茶市卖茶,本想换点药钱,哪成想交了税却连张‘三联单’都没拿到,那吏员说什么‘革新流程简化了,不用开单’,我总觉得心里发慌,怕那税银又被贪了去,夜里愁得睡不着,连带着孙儿也受了惊,染了瘴气。”苏清鸢心中一动,从药箱夹层里取出一张图文单样本,指着上面的图画耐心讲解:“阿婆您看,这张单子上画着茶农交银、吏员盖章、入库核验的样子,每一步都有标记,交税后一定要让他们开这个,少一步都不行,这是朝廷定的规矩,谁也不能省。”
与此同时,苏清鸢已背着药箱走进西街贫民窟。这里的房屋多是竹篾糊泥搭成,墙缝里爬着青苔,空气中混着潮湿的霉味与淡淡的药香——她刚在巷口的老榕树下摆好临时医摊,就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围了过来。竹凳上摆着她从京城带来的瓷碗与银针包,布幡上“济世行医”四字虽简单,却因她刚为一位咳血的老汉施针见效,很快传开了名声。
“哪来的野大夫,敢在这里妖言惑众!”话音刚落,三个穿着府衙皂衣的吏员便挤开人群闯进来,领头的吏员腰间挂着个褪色的腰牌,眼神凶狠地扫过苏清鸢的医摊,“府衙的规矩轮得到你一个外乡婆子置喙?赶紧滚!再敢乱讲,就把你抓去府衙打板子!”围观的百姓吓得纷纷后退,老妪也慌忙将孩童护在身后,满脸惊惧。
当晚,茶农与几位受欺压的商户悄悄来到客栈,带来了牙行与吏员勾结的证据——有他们签字的“规矩钱”收据,还有偷偷抄录的假账明细。林砚连夜写好奏疏,派亲信送往京城,随后带着尚方宝剑直奔府衙。广州刺史陈嵩刚要摆架子,见林砚拿出证据,脸色骤变:“萧大人,此事是下属糊涂,与我无关!”林砚冷笑一声,命人传唤李主簿与王牙行老板,当场对质。李主簿还想狡辩,茶农们涌上前,拿出收据指证,他瞬间瘫倒在地。
吏员们看清令牌上的龙纹,脸色瞬间煞白,领头的刚要辩解,就被苏清鸢冷冷打断:“若不信,可随我去码头茶市找萧大人对质,或是现在就去府衙,让陈刺史来辨辨这令牌的真假。”三人面面相觑,哪里还敢多言,连滚带爬地挤出人群,连腰牌都歪到了一边。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鼓掌叫好,老妪更是捧着图文单样本,拉着其他百姓围过来:“快让大夫讲讲,这单子到底怎么用!”苏清鸢笑着点头,借着暮色,在老榕树下为百姓们细细讲解起革新的规矩,榕树的影子里,满是民心归向的温暖。
苏清鸢却丝毫未慌,缓缓直起身,褪去粗布医袍的外层,露出里面绣着暗纹的素色襦裙。她抬手从衣襟内侧取出一块鎏金令牌,令牌中央刻着“济世夫人”四字,边缘还嵌着细小的龙纹——正是皇上御赐之物。阳光透过榕树的枝叶洒在令牌上,金光耀眼。“我乃奉旨随夫巡查岭南,行医教化是陛下亲允之事。”苏清鸢声音清亮,目光直视领头吏员,“朝廷推行革新,便是要让百姓明明白白交税,尔等阻挠教化,是想抗旨不成?”
处理完弊政,林砚借着调研海上贸易税的由头,带着苏清鸢逛了广州府的花市。花市上,素馨花串成的香环挂满摊位,香气袭人;商贩们推着装满荔枝、龙眼的小车穿梭,叫卖声此起彼伏。苏清鸢买了一串素馨花香环,戴在手腕上,又挑了些新鲜荔枝:“听说这荔枝要趁鲜吃,我们带回客栈冰镇着吃。”林砚则被一家卖海瓷的摊位吸引,摊主是位老匠人,见他懂行,便拿出一套绘着岭南风光的瓷碗:“大人一看就是懂规矩的,这碗是用海泥烧的,盛茶不馊。”
在岭南停留半月,林砚不仅整顿了广州府的吏弊,还制定了《海上贸易税革新策》,规范了洋商缴税流程;苏清鸢则在当地开了间临时医馆,教会百姓用“火试法”辨银,还留下了防治瘴气的药方。临走时,老茶农送来一筐晒干的荔枝干,老妪捧着一罐自制的荔枝蜜:“萧大人,苏夫人,有空一定要再来啊!”林砚接过荔枝干,笑着点头:“待岭南革新落地,我们定会再来,看这花市,尝这荔枝。”
返程的船上,苏清鸢靠在船头,把玩着手中的素馨花香环,林砚则在一旁修改《岭南巡革纪要》。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起苏清鸢的裙角,远处的海平面与天空相接,一片澄澈。“皇上要的素馨花,我已制成干花,装在瓷瓶里了。”苏清鸢递过一个小巧的瓷瓶,“莲心托我们带的莲花种子,我也找了岭南的花农,教他们在池塘里种植,说等我们下次来,就能看到江南的莲开在岭南了。”林砚握住她的手,目光望向远方:“这革新之路,就像这海上的船,虽有风浪,却终能抵达彼岸。而我们走过的每一处,看过的每一朵花,都将是这太平盛世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