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苏州城还浸在晨雾里,林砚已带着苏清鸢和两名随身小厮赶往城西。马车驶过青石板路,车轮碾过积水的坑洼,溅起细碎的水花。苏清鸢坐在车内,正将银针、草药分门别类放进漆盒——有解盐毒的甘草、绿豆,有消炎止痛的蒲公英,还有为孩童准备的安神艾草,每一样都用棉纸仔细包好,排列得整整齐齐。
城西是苏州的贫民区,低矮的土坯房挤在河道两侧,空气中飘着河水的腥气与柴火的烟味。按照昨日少女的指引,两人很快找到张奶奶家——一间仅容两张床的小土房,门口围着几个面色焦虑的邻居,见林砚一行穿着体面,都警惕地往后退了退。“我们是来给张奶奶看病的。”苏清鸢掀开车帘,语气温和地亮出药箱,“昨日拙政园那位卖花的姑娘让我们来的。”
人群中立刻挤出一个中年妇人,正是张奶奶的儿媳王氏,她眼圈红肿,抓住苏清鸢的手便哭:“姑娘快救救我婆婆和孩子!他们吃了腌菜后上吐下泻,浑身发肿,府衙的医官来看过,说治不了……”苏清鸢快步走进屋,只见土炕上躺着三位病人:白发苍苍的张奶奶蜷缩着,嘴唇泛青;两个年幼的孩子面色蜡黄,呼吸微弱,床边的碗里还剩着半碗发黑的腌菜。
她立刻屈膝跪坐在炕边的矮凳上,将药箱稳稳搁在膝头,铜制的箱扣碰撞声在寂静的土房里格外清晰。指尖刚搭上张奶奶枯瘦如柴的手腕,苏清鸢便蹙紧了眉头——老人的脉象细弱如丝,且伴有不规则的促动,指腹触到的腕肤更是冰得像块寒玉,连带着她自己的指尖都泛起一阵凉意。她迅速换了个诊脉姿势,拇指按住寸脉,食指搭在关脉,中指覆于尺脉,目光紧盯着老人泛青的嘴唇和微微起伏的胸膛,片刻后才沉声道:“是长期食用含硝石的粗盐,引发了脾肾两脏损伤,浊气壅滞在体内才会浑身发肿,幸好脉象虽弱却未散,还有回转的余地。”
话音未落,她已利落掀开药箱暗格,取出装着银针的竹盒。盒内银针按长短整齐排列,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莹润的银光。“劳烦小哥打盆干净的井水来,再取些灶灰铺在旁边的木板上。”苏清鸢对守在门口的小厮吩咐道,同时捏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在烛火上快速燎了三下消毒,动作娴熟得不带半分迟疑。待小厮端来清水,她先让王氏用干净的布巾蘸水擦拭老人的穴位皮肤,随后手腕微沉,银针精准刺入老人腕间的内关穴,深度恰好三分,接着又在足三里、阴陵泉等穴位依次下针,每扎一针都轻轻捻转针柄,目光专注地观察老人的神色变化。
“婆婆要是觉得酸胀,就哼一声。”苏清鸢轻声安抚着,见老人眼皮动了动,知道银针起了效,才松了口气。她转头看向满脸焦灼的王氏,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劳烦嫂子找个干净的陶罐来,再取些干净的捣药杵。”待王氏慌忙取来器物,苏清鸢已从药箱里捧出两包草药——甘草选的是中段带芯的,色泽黄亮,带着清甜的药香;绿豆则是颗粒饱满的新豆,泛着淡绿的光泽。她先将甘草切成小段,与绿豆按三比一的比例放进陶罐,亲自握着捣药杵细细研磨,力道均匀,不多时便将两者捣成了细腻的粉末。“这是甘草绿豆散,能清热解毒、调和脾肾。”她舀出三勺药粉放进瓷碗,用刚烧开的沸水冲调,一边搅拌一边叮嘱,“晾到温乎不烫嘴再喂,每隔半个时辰一次,大人一次一碗,孩子脾胃弱,减半喂服,喂完后记得给他们擦嘴,观察有没有呕吐的迹象。”说着又从药箱里摸出一小包晒干的陈皮,“要是孩子嫌苦不肯喝,就加一小撮陈皮增香,切记不可加糖,会影响药效。”
林砚站在门口,一边留意着门外的动静,一边与围观的邻居交谈。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叹道:“不是我们想吃粗盐啊!李虎把官盐抬到一两银子一斤,我们这些穷人家哪里买得起?只能去黑市买三文钱一斤的粗盐,那盐里全是泥沙和硝石,吃了哪有不中毒的?”另一位妇人补充道:“上个月河对岸的陈家,就是吃粗盐丢了两条命,去府衙告状,反而被打了出来!”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十余个身着黑衣的汉子骑马赶来,为首的正是李虎的心腹副手赵三,他手持弯刀,高声喝道:“谁让你们在这里造谣生事?给我把人都抓起来!”邻居们吓得四散奔逃,林砚立刻让小厮护住苏清鸢,自己上前一步,沉声道:“光天化日,竟敢擅闯民宅抓人?”
赵三瞥了一眼屋内正在施针的苏清鸢,嗤笑道:“萧大人好大的威风!不过是个巡查的官,也敢管我们苏州的事?李大人说了,昨日王管家是被冤枉的,今日若不把人交出来,别怪我们不客气!”说着便挥手让手下冲进来,“先把那女的抓了,看这萧大人还敢不敢嚣张!”
苏清鸢刚给最小的孩子喂完药汁,见黑衣人冲进来,立刻将药箱挡在孩子身前。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官差的吆喝声:“苏州府衙办案!都不许动!”只见苏州知府带着数十名官差赶来,见到林砚便躬身行礼:“卑职参见萧大人,接到大人的传信,特来护驾!”原来林砚早有准备,昨日离开拙政园后便让人给府衙送了信。
赵三见状,脸色骤变,却仍强装镇定:“知府大人,我们是奉李大人之命行事……”知府冷笑道:“李虎私抬盐价、克扣官粮,已涉嫌贪腐,萧大人奉旨巡查,尔等竟敢阻拦,当真是无法无天!”官差们立刻上前,将黑衣汉子全部拿下,赵三还想反抗,被小厮一脚踹倒在地,戴上了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