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夜幕降临。秦淮河畔的那处小院中,陈墨与陆红提相对而坐。
“你帮了我这么多,应该不只是敌人的敌人那么简单吧?说说吧,你还有什么企图?”
陈墨也没有隐瞒:“除了因为敌人的敌人,我还想学武。”
陆红提沉默片刻:“我看你翻墙之时,身手也颇为敏捷,应该是练过。”
陈墨点点头:“是练过一些强身健体,近身搏杀的功夫。也练过飞刀和弓箭。那我还想学习更加高深的武学,比如内功。”
陆红提微微摇头:“你已经过了修炼内功的年龄。”
“陆女侠,我也打听过有关内功的一些消息,但所知有限。不知陆女侠可否给我详细说一下,内功究竟是什么?”
“所谓内功,不过是一些呼吸吐纳之法。长久习练,可以强身健体。至于那些高深内功,呼吸之法更加极端。如果从孩童时开始练习,久而久之,身体便能适应呼吸法门。因为孩童的可塑性强,五脏六腑也会随着修炼内功而发生变化,练成之后,以某种极端的方式发力,就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至于你,已经成年,身体、骨骼、脏腑都已经定型,若是强行修炼高深内功,便会加剧五脏六腑的负担形成内伤。数年之后,内伤爆发,脏器移位,便会虚弱咳血而死。”
陈墨点点头:“原来如此。如果配合某种药方温养身体,及时治疗身体的内伤,能否修炼高深内功?”
陆红提微微摇头:“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药方,也不可能完全治愈体内的细微内伤。如果真有那种神药,让五脏六腑在破坏中修复,或许也可以修炼高深内功。”
陈墨点点头,那种神药,他刚好就有,不但能够完全治愈内伤、外伤,还能够不留任何后遗症,没有副作用。
当然,陈墨也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继续问道:“那总该有一些成年人也能修炼的内功吧?纵然效果比不上那些高深内功,总能强身健体吧?”
陆红提停顿片刻:“的确是有,但师门艺业,不能轻授。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本该报答你,也可以为你做事。却不能轻易传授你武功。而且,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又不用上战场,学武艺做什么?你们这些读书人,不是整天讲经世济民,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吗?你要是真能为万世开太平,我什么东西都可以传给你。”
陈墨闻言,摇了摇头:“为万世开太平,这太笼统了,也太不靠谱儿。甚至可以说是一句空话。”
“那便一世太平,如何?”
陈墨笑道:“陆姑娘口中的一世太平,是武朝的太平,还是天下百姓的太平?”
“当然是天下百姓的太平。”
“没想到,陆姑娘还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仁义之士。不过,就算是我说愿意为天下百姓开太平,陆姑娘会信吗?”
“不信!”陆红提摇了摇头:“你们这些读书人口气都很大,最会说大话。”
陈墨摊了摊手:“这不就得了,我说了你也不信。不过,我还真准备做一些大事,将来说不定真要为天下百姓开一世太平。”
陆红提看向陈墨:“你想出将入相,改变武朝格局?”
陈墨摇了摇头:“如今的武朝,面对外敌唯唯诺诺,对待自家百姓却是层层盘剥。朝廷从上到下,已经烂透了的根子!官不像官,军不像军,视百姓如猪狗草芥。这样的朝廷,凭什么让我为他们效力?”
陆红提心头一震。她没想到会从陈墨口中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她自己也是反贼,是吕梁山的土匪头子,但那都是被官府逼迫,无奈之下的生存所需。
陈墨不同,他是个读书人,看起来应是这武朝秩序的受益者,或者至少是依附者。
“你……”陆红提蹙眉,“你想做什么?”
陈墨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之中似乎有火焰燃烧,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改变这个世界。这武朝,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已经腐朽不堪,无可救药。我想推翻它,砸烂它,为天下万民,开创一个太平盛世。一个让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幼有所养,老有所终,没有那么多的苛捐杂税,没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更不会受外虏欺辱……一个人人能活得像个‘人’的世道。”
他的声音并不激昂,但话语里的内容却如同惊雷,在这小小的房间里炸响。
陆红提彻底愣住了。她看着陈墨,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推翻武朝?太平盛世?这些话太过宏大,太过虚无缥缈,甚至……有些可笑。
她身在吕梁,见过太多人间惨剧,也见过太多口称豪言壮语,最终却或被官府剿灭,或自己就堕落成新的压迫者的人物。理想?在这乱世,理想是最奢侈也最无用的东西。
“就凭你?”陆红提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一个江宁城的……秀才?”
“我知道你不信。空口白话,确实难以取信于人。更何况是这等听起来如同痴人说梦的狂言。”
陈墨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江宁城的万家灯火在远处明灭,勾勒出这庞大都市模糊的轮廓。
“我并非要你现在就信我。”陈墨负手而立,声音清晰地传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说得再多,不如让你亲眼去看,去判断。”
说着,陈墨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陆红提身上,那目光沉静而有力:“你可以把我今天说的话,当作一个疯子呓语。我的行动,会一步步向你,向这天下证明,我陈墨,今日所言,并非虚妄。”
他的眼神太过坦诚,也太过坚定,反而让陆红提那一丝嘲讽消散了下去。她看不透这个男人。
他有着与众不同的见识,有着敢于揽下泼天大祸的胆魄,更有着一种与她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的……气质。那是一种深藏在平静表象下的,仿佛能焚尽一切的火焰。
“为天下万民?”陆红提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语气复杂。她在吕梁山,带着青木寨的兄弟姐妹们挣扎求存,抵御辽兵,劫掠为富不仁的豪绅,所求的,也不过是让跟着自己的人能活下去。
“天下万民”这个词,太大,太沉重了。哪怕陆红提自己说什么“开一世太平”,也不过是玩笑而已。
此时,陈墨又重新坐了下来:“远大志向或许还太过遥远,咱们不如先说说实际的。比如,你为何要刺杀宋宪?”
听到这个问题,陆红提眼神微眯,面色也阴沉下来,抬头看向窗外,许久才缓缓开口:“家里以前住在雁门关以西,吕梁山那边。自打烟云十六州丢失之后,胡人年年南下打草谷,烧杀抢掠,十室九空。我们那里的百姓就像游魂野鬼一样,每年在山沟里搬来搬去,躲躲藏藏,没有一天安生日子。有些人逃到了中原,可老一辈的人总说故土难离。
后来不少人上了吕梁山,也就成了数百年不绝的吕梁贼寇。朝廷不管我们,胡人年年南下,都没有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就自己组织人马,与胡人征战,劫掠过往的客商,以此为生。如果遇到汉人的商队,多少还能留一条命,遇到胡人的商队,我们就都杀了。
朝廷偶尔也会派人前去招安,但招安之后,还是让我们和胡人拼命,也不给东西。有时候也派兵围剿我们。6岁时,爹爹被胡人杀了。13岁回到吕梁,娘亲也已经死了。之后,我便跟着师父年年打仗,活的也不像个人样儿。
几年前,宋宪带兵来到吕梁山,说是代表朝廷招安。后来聚集了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就围起来,全都杀了。原来是辽国让武朝处理我们这些贼寇,宋宪就屠杀百姓,不分男女老幼,杀完之后向上面报功,再讨好辽国。宋宪也因此升了官。
我有不少亲朋好友,都死在那场屠杀之中。后来,我们好几次想要刺杀宋宪,但都以失败告终,也死了不少人。我不能让兄弟们的血白流,就再次来到江宁刺杀他!只可惜,我这次还是没能杀得了他,还险些中了埋伏。”
“杀良冒功,以百姓血肉做他的晋升阶梯,这样的狗官确实该死。这宋宪,我替你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