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中午，秋老虎的余威尚在，机械厂食堂里闷热如蒸笼。
工人们捧着铝制饭盒，一边扒拉着饭菜，一边高声谈论着厂里的新鲜事。
杨术旺顶替了谭师傅儿子工作名额的消息，经过一天多的发酵，已然成了最热门的话题。
杨术旺和老王头坐在角落的桌子。
老王头呷了一口搪瓷缸里的高沫儿茶水，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身旁安静吃饭的杨术旺，叹了口气。
“小子——”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杨术旺，压低声音，道：“听说了吗？”
“厂里现在可都传遍了，说你爹妈走了门路，硬是把谭师傅家胜利下乡的名额给顶了。”
杨术旺夹菜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老王头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年轻脸皮薄，心里发虚，便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继续道：“要我说啊，你小子现在琢磨那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是不是因为谭师傅那边给了压力，乱了阵脚了？”
他摇了摇头，眉毛拧在一起，建议道：“要我说，这节骨眼上，别弄其他玩意儿了，更招人闲话吗？”
“不如让你爸妈出面，找谭师傅说道说道，把这事儿解释清楚。”
“实在不行，让你爸妈暂时避避风头，在家待几天？”
杨术旺抬起头，看着老王头脸上真切的担忧，心里明白这老保安是真心为他考虑。
但是，他只是笑了笑，眼神里却没有丝毫老王头预想中的慌乱或委屈。
“王大爷，没事。”
他语气平静中带着点轻松，真的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无所谓的道：“清者自清，随便儿说呗，你还能管的了别人的嘴。”
“厂里领导都知道怎么回事。”
“我做电风扇，是因为天热，大家不需要的话，咱们爷俩需要，跟我顶替谁工作没关系。”
老王头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张了张嘴，还想再劝，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更重的叹息，到：“你啊……还是年轻！”
“人言可畏哟！”
下午，杨术旺依旧准时出现在保卫科工具房旁边那个临时划给他的小角落。
外面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似乎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墙壁。
他心无旁骛，将父亲杨国柱从技术科徐继顺那里申请来的边角料一一摆开。
其实就是一些废旧铁皮、几段铜线、一个从报废设备上拆下来的小型电机，还有几个电阻电容之类的电子元件。
得益于父亲杨国柱的未雨绸缪和徐继顺科长的支持，他手里还捏着一张特批的条子，允许他临时接用厂里的工业用电进行技术试验。
这在这个年代，可是了不得的支持，会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工具房里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屑的味道。
杨术旺挽起袖子，拿起工具，开始敲敲打打。
他动作并不算特别熟练，毕竟这身体原本只是个高中毕业生，但是每一次落锤、每一次拧紧螺丝，都带着一种异常的专注和稳定。
他的眼神透着淡淡的蓝色，仿佛能穿透粗糙的材料，看到它们最终组合成的形态。
【工业加工作坊空间】在他意识深处安静地悬浮着，虽然没有直接出手制造。但是，那幅清晰无比的电风扇结构图和优化后的电路图，早已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指导着他的每一个步骤。
此刻正无声地提供着支持，让他得以丝滑的实现一些想法，杨术旺弄没有意识到，其实新人福利已经发放了。
他先将电机仔细固定在一个简陋的支架上，再固定到一个来自损坏台钳的笨重底座上，然后连接调速电路。
这个时代的元件比较原始，他只能利用手头的东西，搭建一个简单的电阻分压式调档电路，实现高低两档风速。
接着是更复杂的摇头机构，他用齿轮和连杆组合，设计了一个巧妙的机械结构，通过一个小的同步电机驱动，可以实现一定角度的自动左右摇头。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滴落在沾满油污的工作台上。
外面的喧嚣，谭师傅可能存在的怨气，工友们的指指点点，似乎都离他很远。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零件，和脑海中那个即将成型的，能带来清凉的机器。
一下午的时间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流逝。
快到下班的时候，杨术旺终于直起腰，长舒了一口气。
在他面前的工作台上，立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粗糙的怪物。它没有漂亮的外壳，电机和齿轮机构赤裸地暴露在外，连接线也有些杂乱，支架是用几块废铁片拼焊而成，甚至还能看到清晰的焊疤。
扇叶是用薄铁皮手工敲出来的，形状不算特别规整。
但是、就是这样一堆破烂组合起来的玩意儿，当杨术旺接通电源，按下那个自制的开关时——
“嗡……”
电机发出了平稳的旋转声，扇叶开始转动，带起一阵清晰的气流。
他拨动一个旋钮，风速发生了变化；他又按下另一个开关，那简陋的摇头机构“嘎吱”作响，却忠实地开始带动扇头缓缓左右摆动，将凉风送到了更广的范围。
一个没有外壳、裸露着所有内脏，却能调档、能摇头的简易台式电风扇，成型了。
光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意识沉入【工业加工作坊空间】，那台刚刚组装完成的简陋电风扇三维模型悬浮在虚空之中。
杨术旺心念微动，下达了“优化”指令。
【检测到目标：简易电风扇
开始结构分析与性能评估...…】
蓝色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
【电机运行效率：41.7% → 优化方案：调整绕组匝数比，能耗降低18%
扇叶气动效率：32.1% → 重新计算曲面弧度，风量提升26%
摇头机构摩擦损耗：0.15Nm → 优化齿轮啮合角度，损耗降低42%
调档电路稳定性：±8% → 重构电阻匹配方案，电压波动控制在±2%
预计消耗：1.8单位电能，1元Rmb
是否执行？】
杨术旺默念确认执行。
只见空间内微光闪烁，虚拟模型中的电机绕组自动重组，扇叶曲面变得流畅自然，齿轮间隙精准调整。
当光芒散去，优化后的设计图已烙印在脑海中，还是那些零件，却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
锈迹、油污全部消失了，就连丑陋的焊接也变成了漂亮的鱼鳞纹，多余的棱棱角角也被打磨掉了。
虽然缺少了外壳，反而让它充满了科技风格。
下班铃声响起，工人们陆续从车间里出来。
不少人路过工具房，都好奇地朝里面张望。
当他们看到那个正在摇头晃脑吹着风的古怪装置时，脸上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嗡嗡的电机声和扇叶搅动空气的声音，与窗外关于顶替工作”窃窃私语交织在一起。
杨术旺看着自己一下午的劳动成果，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流言或许能伤人，但是实实在在能造出东西的能力，才是立足的根本。
这台风扇，就是他的第一次无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