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 第七十九章 借道西安
第七十九章 借道西安
陈仓城的秋老虎比伏天还要烈。悦来客栈后院的老槐树上，蝉鸣嘶哑得像是被晒焦了喉咙，范庆玄几人围坐在树荫下的青石桌旁，桌上摊着张泛黄的地图，被汗水浸得发皱。
“沿渭河平原走官道，经眉县、周至，十天就能到西安。”范庆浩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线，指尖的茧子蹭过纸面，留下淡淡的白痕，“这条路最顺，车马也能走，就是……”
“就是太扎眼。”范槐青接话道，他正用布条缠着宋狗宝胳膊上的伤口，小家伙这几日好了不少，脸上渐渐有了肉色，只是眼神里还带着怯，“咱们带着骡马，又是外乡人，官道上的兵匪眼睛都尖着呢。”
宋狗宝往小李身后缩了缩，那天被枪击的阴影还没散去。小李拍了拍他的后背，从怀里摸出块糖递过去——这是在陈仓城里花高价买的，舍不得吃，特意留给他的。
范庆玄指尖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地图上的“渭河”二字。渭水平原自古是通衢要道，如今却成了兵匪横行的险地。前几日在客栈听住客闲聊，说有支商队在周至地界被劫，不仅货物被抢，连人都被绑了票，至今没消息。
“要不走南山小道？”老马提议，他年轻时赶过马帮，对秦岭一带的山路熟，“翻秦岭走蓝田，虽然绕远，却僻静，就是难走，骡马怕是扛不住。”
范庆复摇了摇头：“狗宝的伤刚好，经不起折腾。再说南山里有瘴气，这个时节进去，怕是要染病。”他咳嗽了两声，连日赶路让他的旧疾又犯了，脸色泛着病态的潮红。
几人正沉默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那熟悉的拐杖点地声由远及近——是陇县兴盛客栈的老掌柜。他挎着个布包，见着范庆浩，脸上堆起笑：“范老弟，忙着呢？”
“老掌柜，您咋来了？”范庆浩赶紧起身让座，小李机灵地倒了碗凉茶递过去。
老掌柜喝了口茶，抹了把汗：“前几日说的那位大夫，我给你们问了，他说狗宝这孩子得再喝两副药巩固巩固，我顺路给带来了。”他把布包往桌上一放，里面是用纸包好的草药，散发着清苦的气味。
范庆玄起身道谢：“劳烦掌柜的费心了。”
“客气啥。”老掌柜摆摆手，目光落在桌上的地图上，“看你们这架势，是在合计往哪儿去？”
“想往西安走，正愁没个妥当的路数。”范庆浩叹了口气，把官道和小道的难处说了说。
老掌柜捻着山羊胡，沉吟半晌：“要说妥当，倒是有个法子，就看你们敢不敢。”
范庆浩眼睛一亮：“掌柜的您说！”
“我那侄子何进财，在陈司令的队伍里当营长，管着粮草营。”老掌柜压低声音，“他们过几日要押一批军粮去西安，有一个连的兵护送，要是能跟着他们走，保管平安。”
范槐青皱眉：“跟军队一起走？他们能答应吗？”
“不好说。”老掌柜叹了口气，“进财这孩子，性子倔，眼里揉不得沙子，但最敬重我这个叔。你们要是信得过我，我带你们去见见他，成不成，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范庆玄与范庆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断。“那就麻烦掌柜的了。”范庆玄拱手道，“只要能平安到西安，必有重谢。”
老掌柜笑了：“谢就不必了，出门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你们准备准备，晚饭后我带你们去营部。”
傍晚时分，范庆浩揣着二十块大洋，跟着老掌柜往城西的粮草营走去。陈仓城的暮色来得快，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边的摊贩正收拾摊子。
粮草营设在一座废弃的关帝庙里，门口的石狮子缺了只耳朵，两个卫兵荷枪实弹地站着岗，枪上的刺刀在残阳里闪着冷光。老掌柜上前说了句“找何营长”，卫兵打量了他们几眼，进去通报了。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少校军装的汉子迎了出来，约莫三十岁，国字脸，浓眉大眼，腰间别着柄盒子炮，走路虎虎生风。“叔，您咋来了？”他看见老掌柜，脸上的硬朗柔和了些。
“给你带两个朋友。”老掌柜指了指范庆浩，“这位是范庆浩，做药材生意的，想往西安去，路上不太平，想跟你们的粮队走一段。”
何进财的目光落在范庆浩身上，带着审视：“范先生是吧？不是我不帮忙，军粮押运有规矩，不能带外人。”
范庆浩赶紧掏出二十块大洋，递了过去：“何营长，一点心意，不成敬意。我们就想沾沾军队的光，保证不添麻烦，到了西安就分开。”
何进财没接，眉头皱得更紧：“范先生这是啥意思？当我何进财是卖路的？”
老掌柜赶紧打圆场：“进财，范先生是好意。他们路上遇着土匪，孩子都受了伤，实在是没办法。你就通融一下，权当积德行善了。”
何进财看了看老掌柜，又看了看范庆浩诚恳的脸，沉默了半晌：“叔的面子我不能不给，但军规不能破。这样吧，你们扮成粮队的民夫，跟着队伍走，路上得听指挥，不能乱跑，到了西安就自行离开，成吗？”
范庆浩喜出望外：“成！成！多谢何营长！”他又把大洋往何进财手里塞，这次对方没推辞，却只拿了五块：“规矩不能破，这五块算是你们的伙食费。”
从营部出来，范庆浩一路笑着，老掌柜却叹了口气：“进财这孩子，就是太较真，在军营里怕是要吃亏。”
回到客栈，众人听说能跟着粮队走，都松了口气。范庆玄特意拿出黄符，给每个人都画了张平安符，又在骡马的鞍具上贴了些，说能保平安。
接下来的十几天，几人在陈仓城里休整。范庆浩每天去市场采买，把干粮和水备得足足的；范槐青跟着老马打理骡马，给它们加料饮水，养得膘肥体壮；小李则寸步不离地守着宋狗宝，给他喂药换药，小家伙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偶尔还会跟着范槐青学认草药。
八月二十五傍晚，一个传令兵找到客栈，说何营长让他们明天一早到东门集合，卯时出发。范庆玄几人连夜收拾行李，把重要的东西都背在身上，骡马的缰绳也检查了好几遍，直到天快亮才合了会儿眼。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几人就牵着骡马往东门赶。城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几十个民夫正扛着麻袋往马车上装粮，何进财穿着军装，正站在高台上训话，声音洪亮：“都给我听好了，这次押运军粮，关系重大，谁要是敢偷懒耍滑，或者私藏粮食，军法处置！”原来这次押送粮草，是何营长亲自带队。
看见范庆浩一行人，何进财挥了挥手：“你们过来，跟民夫队走，别靠近粮车。”
范庆玄几人赶紧应了，混在民夫队伍里。民夫们大多是些面黄肌瘦的汉子，看他们的眼神带着好奇，有个络腮胡忍不住问：“你们也是被抓来当差的？”
“不是，我们是自愿的，想跟着队伍去西安。”范庆浩笑着递了袋烟丝过去。
络腮胡接过烟丝，眼睛亮了亮：“跟着何营长走，安全！前阵子有伙刀客想劫粮，被他带着人一阵机枪，全撂那儿了！”
卯时一到，何进财一声令下，粮队出发了。二十辆粮车排成两队，前后各有一个排的士兵护送，步枪上了膛，机枪架在领头的马车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前方。范庆玄几人牵着骡马，跟在民夫队中间，不快不慢地走着。
出了陈仓城，沿着渭水平原的官道向东行。路面平坦，粮车走得很稳，车轮碾过辙痕，发出规律的咯吱声。何进财骑着匹黑马，在队伍前后巡查，眼神锐利，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走了三天，到了眉县地界。这天傍晚，队伍刚要扎营，突然从路边的树林里窜出十几个刀客，个个手持大刀，甚至还有几个端着老旧的步枪，嘴里喊着“留下粮食”，就往粮车扑来。
“找死！”何进财冷笑一声，拔出盒子炮，“给我打！”
机枪瞬间开火，子弹像泼出去的水，扫向刀客。刀客们没料到会有机枪，瞬间倒下一片，剩下的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树林里跑。何进财策马追了几步，抬手两枪，把跑在最后的两个刀客撂倒在地。
“收拾一下，继续扎营。”何进财勒住马，语气平静得像没事人一样。
范庆浩看得咋舌，对范庆玄低声道：“这何营长，是个狠角色。”
范庆玄点头，目光落在地上的刀客尸体上，眉头微蹙。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无论是兵是匪，都在刀尖上讨生活。
接下来的路还算顺利。偶尔遇到几股散兵游勇，看见有军队护送，都不敢上前，远远地看着粮队过去。何进财治军严，士兵们虽然也会私下抱怨几句，却没人敢擅离职守，更没人敢克扣粮食。
宋狗宝渐渐跟队伍里的一个小通信兵熟了，那通信兵也就十五六岁，比宋狗宝小不了多少，会吹口琴，经常在休息时吹给宋狗宝听。宋狗宝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
九月初六这天，远远望见了西安的城墙。高大的城楼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护城河像条玉带，绕着城墙蜿蜒。范庆浩几人都松了口气，十几天的奔波，总算到了目的地。
粮队在西安西门外的粮仓停下，何进财指挥士兵卸粮，忙得不可开交。范庆浩找到他，递上剩下的十五块大洋：“何营长，多谢一路照应，这点心意您收下。”
何进财这次没推辞，接过大洋揣进兜里：“客气话就不说了，西安城里比陈仓复杂，你们多加小心。要是遇到难处，可以去城西南的军营找我，报我的名字就行。”
“多谢何营长！”范庆玄几人拱手道谢。
与粮队告别后，几人牵着骡马，随着人流进了西安城。刚进城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宽阔的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有穿军装的士兵，有穿长衫的商人，还有留着洋发的学生，叫卖声、车铃声、说话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像过年。
“这西安，可真热闹。”范槐青眼睛都看直了，他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城市就是兰州城了，但是比起这里，他还是感觉是从来就没见过的热闹与繁华。
范庆浩却皱起了眉：“太热闹了，鱼龙混杂，更容易出事。”
找了家名叫“如归客栈”的客栈住下，简单收拾一番后，几人在房间里围坐在桌子前，开始合计着下一步的行程。范庆玄摊开地图，指着黄河的位置：“西安不能久留，这里是各路势力争夺的焦点，军阀混战，盗匪四起，又加上难民也扎堆往这里拥，待在这里恐怕早晚要出事。咱们沿黄河一路北上，到潼关渡口过河，进入山西境内，再做下一步打算。”
“渡过黄河到山西？”范庆复愣了愣，“听说阎锡山在山西搞新政，那边应该比这边太平些。”
“嗯。”范庆玄点头，他摸出三枚铜钱，往桌上一撒，卦象显示“吉”，心里稍定。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安城的灯火亮了起来，像满天繁星。范庆玄望着窗外，心里清楚，到了西安，只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前路依旧充满未知。
他拿起桌上的铜剑，剑身映着灯光，闪着冷光。从兰州到西安，一路走来，这把剑不仅是法器，也是陪着他经历了太多风雨的战友，一路上见证了太多生死。他知道，接下来的路，还需要它的陪伴。
夜渐渐深了，西安城的喧嚣渐渐平息，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枪响，像是在提醒着人们，这乱世，还远未结束。范庆玄几人各自休息，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明天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