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穿透三烟囱别墅新换的巨幅落地窗——昨日深海光矛的恐怖威压似乎并未对这些坚固的玻璃造成实质损伤——将略带浑浊的光线洒在略显凌乱的客厅。空气中尘埃浮动,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海腥、硝烟以及城市恐慌余烬的微妙气味。
雷恩·豪斯推开“豪斯效率咨询公司”那扇熟悉的大门时,门轴发出一声滞涩的呻吟。门内景象比预想的更狼藉:碎裂的窗玻璃像冰冷的钻石洒满地面,反射着窗外的天色;文件柜东倒西歪,纸张如同被飓风蹂躏过的落叶,混杂在玻璃渣和翻倒的墨水瓶污渍里;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劣质胶水、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昨日恐慌的汗味。
“先生!”、“老板早!” 几声带着疲惫和一丝庆幸的招呼声响起。
前台玛莎大婶正用一把大号笤帚费力地清扫着玻璃碎片,她那双惯于缝纫的手此刻戴着厚实的帆布手套。瘦高的财务西蒙正试图扶正一个倾倒的文件柜,眼镜滑到了鼻尖,额头上沾着点灰。两个工程师克莱夫和彼得则合力将一张歪斜的绘图板抬回原位,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主管汉弗莱先生站在他那间独立办公室的门口,西装外套难得地脱了下来,搭在臂弯,雪白的衬衫袖口卷起,眉头紧锁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内部。
看到雷恩进来,所有人手上的动作都顿了顿,目光汇聚过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面对烂摊子的无奈。
“大家都没事就好。”雷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昨日阴霾的力量。意识海中,代表公司的锚点金线微微波动,传递着员工们安然无恙的微弱暖流,这让他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稍稍松弛。“很高兴看见你们都站着,窗户玻璃还能换新的,这比什么都强。”
“托您的福,先生。”汉弗莱推开办公室门走出来,脚下的皮鞋小心翼翼地避开碎玻璃区域。“昨晚警报到最高级时,我们都在家躲避,还好那些渣子没打进城来。”他似乎想维持一贯的职业化,但语气里也藏不住后怕,“我们按教会广播指引,及时撤入了指定的地下公共掩体。除了惊吓过度和西蒙新买的怀表摔了一下,人员都没损伤。”
他指了指满地的狼藉,尤其是那些彻底报销的巨大玻璃窗框:“损失…主要是窗户和部分设备倾倒导致的文件纸张污损。玻璃供应商已经在路上了,但这地方,”他环顾四周,表情如同评估一块被炮火洗礼过的阵地,“没个三五天彻底清理和重新安装玻璃,恐怕无法恢复办公。这几天的业务……”
“业务暂停。”雷恩果断道,掏出支票簿唰唰写了几笔,撕下来递给汉弗莱,“额外一周带薪假期,算压惊费。玻璃和修缮费用从这里扣除。清理的事情交由外包公司,你和玛莎监督就好。西蒙尽快整理出受损文件清单。其他人,”他看向克莱夫和彼得,“放假,回家休息,照顾好家人。这里的事情,汉弗莱,交给你了。”
汉弗莱接过支票,看着上面的数字,紧绷的肩膀明显垮下来一丝:“是,先生。请您放心,我会处理妥当。”他推了推眼镜,恢复了几分平日的干练,“您也一夜未眠,脸色不太好,快回家休息吧。”他似乎能隐约感觉到雷恩体内序列6灵力深处那一丝被强行压制的疲惫——那是昨夜直面深海威压的后遗症,远非普通人的惊吓可比。
雷恩点点头,没再坚持。他拍了拍西蒙的肩膀,又对玛莎他们示意了一下,在一片“先生慢走”、“老板注意休息”的声音中,转身离开了这片弥漫着碎玻璃和劫后气息的“效率”废墟。
回到皇后大道别墅,气氛截然不同。艾米丽正在厨房准备香气浓郁的炖汤,试图用食物的暖意驱散昨夜的寒意。玛丽安裹着厚厚的羊毛毯,蜷缩在壁炉旁最柔软的沙发里,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手里捧着一杯热可可,眼睛望着跳跃的火苗,有些失焦。听到雷恩的脚步声,她才猛地回过神。
“哥!”她放下杯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后怕,“公司…大家都好吗?”
“都好,玻璃碎了而已,正好放假。”雷恩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接过艾米丽递来的热茶。温暖的瓷杯驱散了些许指尖的冰凉。“你呢?还害怕吗?”
玛丽安摇摇头,又点点头,往毯子里缩了缩:“好多了…就是…昨晚在地下室里,那警报声…好像还在脑子里响…还有那种…那种掉进冰窟窿里的感觉……”她努力想表现得坚强,但眼底的脆弱骗不了人。专利费锚点传来的暖流中,属于玛丽安的那一缕金色丝线缠绕着几缕淡灰色的惊悸。
“过去了。”雷恩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序列6的灵性带着安抚的力量无声扩散,“风暴教会和别的神殿联手,撑住了护盾。深海来的渣子被赶跑了。”他刻意不去提那枚在自己意识海深处因深海光矛而剧烈共鸣的黑色晶体。
整个下午,雷恩难得地没有处理任何文件或专利事务,也没有进入地下室进行灵性冥想训练。他只是陪着玛丽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学校里无关紧要的八卦,听她抱怨某个严厉的文学教授布置的冗长书单,回忆新年橡木庄园壁炉前温馨的琐事。阳光的暖意、红茶的温度、妹妹逐渐放松下来的絮叨,如同一剂温和的良药,缓慢修复着两人紧绷的神经。
暮色开始给窗框镶上金边时,管家老约翰无声地出现在客厅门口:“先生,埃德加·斯诺先生来访。”
话音未落,百灵鸟埃德加·斯诺已经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今天没戴眼镜,眼圈下有明显的青黑,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边缘被捏得发皱,显然是随身携带的重要物品。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创作完成后的亢奋以及被突发灾难打断节奏的强烈沮丧感。
“雷恩,玛丽安小姐。”百灵鸟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看了一眼玛丽安,似乎在斟酌措辞。“抱歉打扰,不过我…我实在……”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指尖用力得泛白,“《幽峡低语》(暂定名)!初稿!最后一章已经完成!就在昨晚!”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荒诞感:“熬了三个月的心血,踩着邪神降临的鼓点收尾!结果呢?利物浦差点被拖进海底!现在全城戒严,书店关门,印刷厂罢工,纸张供应都断了!”他颓然地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文件袋重重搁在膝盖上,“发行?至少半年内别想!读者现在只想看避难指南或者风暴教会的祷文,谁要买恐怖小说?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玛丽安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抱枕,脸色更白了几分。百灵鸟笔下那些源自真实冒险经历、沾染神秘学色彩的恐怖故事,放在往常足以让她兴奋地缠着追问细节,但此刻,《幽峡低语》这个名字本身,就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昨夜那撕裂灵魂的深海光矛与无尽低语。她抿紧嘴唇,眼神飘向壁炉,显然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甚至有些抵触。
雷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扫过百灵鸟膝盖上那厚厚的稿件。意识海中,那枚黄铜齿轮晶体沉稳转动,属于商业敏锐的那一部分齿轮轨道悄然加速。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片刻后,开口道:
“利物浦不行,那就换个地方发行。” 百灵鸟猛地抬头:“什么?去哪?” “伦敦。”雷恩吐出两个字,语气不容置疑,“深海光矛只笼罩了利物浦港区,影响波及本地。伦敦远在内陆,受冲击微乎其微。那里的出版社机器还在转,纸张供应链完好,报纸期刊照常发行,读者该看什么还看什么。”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百灵鸟熟悉的、属于“豪斯效率”创始人的精光:“把稿子送到伦敦去。找几家有实力的出版社,或者…先在伦敦影响力最大的几家报纸上连载预热。标题就打‘风暴之眼成员亲历,神秘学惊悚巨献’!邪神刚在利物浦露了个爪子,伦敦那些坐在俱乐部里抽雪茄的绅士们,对这种‘贴近时事’的刺激故事只会更感兴趣!恐惧过后,正是渴望安全距离下体验惊悚的最佳时段。这叫…需求转移。”
百灵鸟怔住了,镜片后的眼睛先是茫然,随即猛地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沮丧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去。对啊!伦敦!他怎么就没想到?深海的力量并未触及那座帝都的心脏!恐慌是地域性的,但对神秘未知的猎奇心理却是普遍的!尤其是在灾难刚刚擦肩而过的时候!
“安全距离下的惊悚…需求转移…”他喃喃地重复着雷恩的话,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牛皮纸袋,眼神越来越亮,仿佛已经看到了《幽峡低语》在伦敦报刊连载时引发的热议。“好!好主意!雷恩,你这脑子…简直是蒸汽与创造之主赐给金镑的精算仪!”他猛地站起身,脸上再无半分颓唐,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如同锁定猎物般的专注,“我这就去联系《泰晤士报》和‘黑鸦羽毛出版社’在伦敦的总部!战地记者埃德加·斯诺的稿件,他们一定抢着要!”
他小心翼翼地将视为生命的稿件重新抱在怀里,像抱着即将出鞘的武器,对雷恩和玛丽歉意地点了点头:“打扰了!玛丽安小姐,好好休息!”话音未落,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卷出了客厅,只留下皮鞋踏过门厅石板的急促回响。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玛丽安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百灵鸟带来的那股焦虑感也随之消散了一些。雷恩靠在沙发上,闭上眼,意识海中,代表百灵鸟的那座风格冷峻的“灯塔”光芒变得锐利而充满目标感,正坚定地指向东南方——伦敦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