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气息裹挟着利物浦的寒风扑面而来。皇后大道两侧的煤气灯柱缠上了冬青与松枝,商店橱窗里陈列着镀金机械玩具和进口葡萄酒,衣着体面的绅士淑女们挎着购物篮穿梭其间——这是蒸汽时代独有的喧嚣与繁荣。
雷恩·豪斯挤在“查林十字百货”的人流中,捏着刚签下的“萤火虫工坊”第一期咨询费支票(沉甸甸的200金镑),精心挑选着家人的新年礼物:给母亲的嵌珍珠玳瑁壳暖手炉,给玛丽安的双层珐琅彩音乐盒,甚至给橡木庄园老管家威尔逊买了副黄铜关节护膝。当他拎着大包小裹推开皇后大道别墅大门时,壁炉烘烤松木的暖香裹着管家老约翰的声音传来:
“先生,有您的信。怀特先生差人紧急送来的。”银托盘上静静躺着一封火漆完好的信笺,深绿色封蜡压着书籍徽记。
雷恩心头一凛。学者阿基米德极少动用紧急渠道。他拆开信,羊皮纸上只有一行简洁流畅的字迹——
‘齿轮厅’,南大陆风情包厢,今晚8点。事关锚点。 ——A.w.
锚点!这个词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节日的暖意。父亲约翰·豪斯在书房里的警告仿佛又在耳边轰鸣:“锚断了,人也就漂走了…要么沉入疯狂,要么被深海里的东西拖走!”
蒸汽黄铜会所深处,“南大陆风情包厢”被棕榈叶壁画与兽骨灯笼罩。雷恩推开雕花木门时,呛人的雪茄烟雾混合着咖啡醇香扑面而来。小队成员已悉数到场:
学者阿基米德端坐主位,肩头黑尾白猫“暗影”蜷缩假寐,他慢条斯理地用银匙搅拌着杯中深褐色液体,厚镜片后的目光晦涩难明。
刀疤维克多倚在角落阴影里,长管左轮拆解的零件铺了一桌,沾油棉布反复擦拭着枪管,沉默如一块礁石。
教授罗伯特正用沾着机油的手指戳弄一具微型蒸汽机模型,嘴里嘟囔着“热效率损失…”,对满室凝重浑然不觉。
驯兽师罗莎的渡鸦“影子”倒悬在枝形吊灯上,锐利的眼扫视全场,银狐卡洛斯则伏在她脚边打着哈欠。
当雷恩的目光落在**威廉·特纳(少爷)**身上时,呼吸猛地一窒。
这位素来优雅得体的风暴教会牧师,此刻像一株被暴风雨蹂躏过的玫瑰。金发干枯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双眼布满蛛网般狰狞的血丝,眼窝深陷发青。修剪精致的指甲深深掐进天鹅绒扶手,昂贵的丝绸衬衫领口被扯开,露出急促起伏的锁骨——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神经质的颤音。
“都…到齐了?”威廉的声音嘶哑破败,仿佛声带被砂纸打磨过。他猛地灌下半杯琥珀色的烈酒,劣质酒精的气味瞬间压过雪茄的醇厚。“那我直说了。”他砰地放下酒杯,玻璃底座在桌面刮出刺耳锐响:
“我的灵性…已经压不住了!”他揪着自己额前金发,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序列6的魔药配方和仪式材料,教会三个月前就批给我了!可我…我不敢喝!”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苦笑,“锚点!该死的锚点!风暴教会的祈祷和每周布道像纸糊的堤坝!最近那些低语…越来越清晰,像湿冷的章鱼缠着我的脑子…它们在叫我‘沉下去’!”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珠扫过众人,“谁能解决?报酬…要多少金镑我都给!”
包厢死寂。吊灯上的渡鸦不安地扑棱了下翅膀。
“新旧年之交,灵界潮汐波动剧烈。”学者阿基米德放下银匙,黑猫“暗影”无声跃上他膝盖,“我的序列6魔药也只消化了三分之一。那些纠缠你的低语…”他指尖无意识划过茶杯边缘,“我也听见了。它们称我为‘神秘的祭品’。”
角落里的维克多停下了擦枪的手。他撩起额发,一道狰狞疤痕从眉骨没入鬓角——那是战士序列7“枪手”晋升时失控留下的烙印。“晋升后的第三个月,”他声音粗粝如砾石摩擦,“每晚梦里都有铁匠锤打我的头骨。”言简意赅,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哈!一群被序列追着咬尾巴的可怜虫!”罗伯特教授嗤笑着掰正蒸汽模型的活塞阀,“要我说,赶紧把魔药灌下去!撑过这阵灵性潮汐就消停了!”他沾着油污的手指戳向自己胸口,“看看我!序列7‘工匠’!为什么没疯?利物浦大学三百个学生天天追着喊‘史密斯教授!这个齿轮比怎么算?’——这就是最好的锚!比风暴之主的神术都管用!”
“治标不治本!”威廉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杯盏乱跳,“低语是堵住了,可锚点的根基在腐烂!我需要的是稳固的连接!是能让风暴之主注视到我的‘信仰之锚’!”他死死盯住阿基米德,“学者…你的情报网…”
阿基米德缓缓摇头:“高序列锚点构筑涉及灵魂本质,没有通用解法。风暴教会内部秘传的‘苦修巡海’或‘殉道者烙印’…”他瞥了眼威廉痉挛的手指,“你扛不住的。”
绝望如粘稠的沥青在包厢蔓延。雷恩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左胸——那里曾因“无烟火药”的诞生而灼热发光,如今战士序列的灵性在血管中奔涌。父亲的话语、城堡凶魂的嘶吼、甚至风暴教会通缉令上“血荆棘”空洞的眼神在脑海中翻滚碰撞。
倏地,一道亮光劈开迷雾!
“办学校。”雷恩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子弹击穿凝滞的空气。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免费学校。”他迎着威廉血红的双眼继续说,“包早餐和午餐。贫民窟、码头区、工厂子弟…那些饿着肚子在泥地里打滚的孩子,都是现成的‘锚’!”他脑海中浮现出原世界“营养午餐计划”的报道,语速越来越快:
“每天清晨,把学生集合到操场。你穿着风暴牧师长袍,带领他们向风暴之主祈祷——感谢神赐予面包与知识。日复一日,几百个孩子最纯粹的信仰和依赖…会成为最坚固的锚链!”他直视威廉,“这不比你对着空荡荡的教堂布道强?”
死寂。连教授都停下了摆弄模型的手。
“信仰…慈善…社会纽带…三重锚定?”学者阿基米德轻声重复,镜片划过一道锐光,“将教会义务、贵族责任与锚点需求完美嵌合…‘鹰眼’,你总能让我意外。”
威廉呆坐着,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锤子砸中。眼中猩红的疯狂逐渐褪去,被一种尖锐的、混杂着震撼与希望的光芒取代。他颤抖着伸出手,想抓酒杯却碰翻了它。琥珀色液体在桌布上晕开一片深痕,像暴风雨后初晴的海面。
“免费…早餐?”他喃喃道,嘶哑的喉咙里第一次挤出一丝属于“少爷”的腔调,“向风暴之主…祈祷?”
“对。”雷恩斩钉截铁,“用金镑换信仰,用面包铸锚点——这才是你最该做的‘买卖’!”
壁炉的火苗噼啪一跳,映亮威廉苍白的脸。他缓缓靠回椅背,抓起酒瓶对着嘴灌了一大口,任由烈酒从嘴角淌下。良久,一声沙哑的低笑在烟雾中荡开,越笑越响,最后化为劫后余生般的喘息:
“哈…专利费发光的脑子…果然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