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重华宫深处。
少绾立于玄晶窗前,窗外是魔界特有的、流淌着暗红色岩浆的忘川支流,映照得她银发愈发清冷,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翻涌着与这魔界主宰身份截然不同的情绪。
若水之畔那场惊动四海八荒的渡劫与封赦,她如何能不知?从第一道混沌神雷落下时,她的心就被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感知到他的气息,那融合了凤凰之力与她无比熟悉的、独属于李莲花的温和坚韧的气息,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深邃。
三百年。
于她而言,不过是闭关一次、处理几桩魔族事务的时光,弹指即逝。
她是自混沌诞生的魔祖,时间于她,是漫长到近乎凝固的概念。
她以为,给他三百年,或许刚刚够他稳固境界,或许……他会在那方小世界拥有新的生活。
可她忘了,李莲花是人,是那个会因为她一句“童养夫”而纵容她所有霸道,会在她离去后借酒挽留,会用三百年时光专注做一件事的男人。
三百年,对他而言,是何等漫长的孤寂与等待?
她看到他引动双重天劫,心提到了嗓子眼;看到他以功德化解雷劫,微微松了口气;看到他竟引动若水万年怨气,更是惊怒交加——那地方连她全盛时期都要谨慎对待!可接下来,他竟以那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超度了怨气,感悟轮回,被天道封为冥君!
骄傲、欣慰、心疼、后怕……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却化作了更深沉的心慌。
她不敢面对他。
怕看到他眼中可能因三百年等待而生的埋怨;怕自己这魔祖的身份、这动辄以万年计的生命,会成为他无形的负担;
更怕……经过三百年,他那份凡人的情感,是否依旧如初?她不懂时间对凡人的磋磨,她只知道自己思念入骨,却近乡情怯。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纵然知晓他弄出的动静惊天动地,纵然感知到他成功渡劫受封,她依旧固守在重华宫,如同鸵鸟般,将自己埋首于魔族的公务之中,不敢去见他。
然而,她忘了,她的“童养夫”,从来就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
就在少绾心神不宁之际,重华宫外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魔族守卫惊慌又不敢阻拦的声音。
“冥君陛下!您不能直接闯进去啊!”
“魔祖陛下她……”
话音未落,寝殿那扇由万年玄铁打造、铭刻着无数防御魔纹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了。
逆着光,一道青衫身影站在那里,周身还隐隐残留着刚刚渡劫后的天地法则气息,以及那新得的、幽深威严的冥君神威。
他眉宇间带着三百年风霜沉淀下的沉稳,可看向她的眼神,却依旧是那般温柔、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
“绾绾,”李莲花开口,声音因三百年寡言而略带沙哑,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三百年,我来接你回家。”
少绾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睁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强自镇定:“李莲花,你……你放肆!这里是魔界重华宫!”
李莲花却笑了,那笑容如同拨开云雾的月光,温暖而坚定:“我知道。所以,”他顿了顿,在少绾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步上前,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弯腰,伸手,动作流畅地将她打横抱起,扛在了肩上!
“——所以我亲自来接你。”
“李莲花!你放我下来!”少绾又惊又怒,挣扎着,魔祖的威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整个重华宫都在震颤。
可她那些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在触及李莲花周身那层温和却坚韧的涅盘神光与功德金轮时,竟如同泥牛入海,消散于无形。
他竟已强大到如此地步!她也舍不得伤他!
“不放。”李莲花回答得干脆利落,扛着她,无视周围目瞪口呆、想拦又不敢拦的魔族众人,径直朝外走去,“三百年不见,夫人脾气见长。为夫得好好管教管教。”
此时,重华宫外的虚空之中,几道身影悄然浮现。
东华帝君看着下方那“抢亲”的一幕,紫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欣赏。这般直接了当,倒是对极了少绾那霸道的性子。
折颜上神摇着玉骨折扇,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啧啧,不愧是绾绾看上的人,有胆色,有魄力!直接扛走魔祖,这出戏可比若水渡劫还精彩!”
而墨渊,看着李莲花肩上那抹熟悉的银发,看着少绾虽然挣扎却并未真正下死手(甚至那挣扎更像是一种羞恼),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心脏如同被生生撕裂。
他输了,输得彻底。
不是输给时间,而是输给了那个男人毫无保留的、敢于直面一切的勇气和决心。
折颜瞥见墨渊的神色,心中不忍,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墨渊,放下吧。她如今……很好。”
东华冷冽的目光扫过墨渊,语气带着一贯的毒舌和毫不留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年若非你意志不坚,受狐族蛊惑,又何来这数万年蹉跎与此刻痛楚?如今她觅得良人,你合该远远看着,而非在此徒增伤怀。活该。”
最后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墨渊心口。他闭上眼,身形踉跄了一下,终是化作一道青光,黯然离去。
而下方,李莲花已然扛着挣扎不休的少绾,一步踏出魔界,来到了环境清幽、与他冥君身份相得益彰的幽冥之地与天界交界处的一片静谧山峦。
在少绾依旧羞恼的目光中,他袖袍一挥——
一座熟悉的、依山傍海的竹楼小院,连同院中那棵她曾栖息过的树,那片他为她种下的莲花池,赫然出现在眼前!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与三百年前别无二致!他甚至将他俩在凡间的那处“家”,整个搬了过来!
“你……”少绾看着这熟悉的景象,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冰蓝色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氤氲的水汽。
李莲花轻轻将她放下,却依旧紧紧揽着她的腰,不容她逃离。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交织,声音温柔得能溺死人:
“绾绾,三百年很长,长到足够我想明白,没有你在身边,纵使长生,亦是煎熬。”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以后,不许再跑,也不许再怕。”
“我的魔祖大人,你的‘童养夫’来寻你了,这辈子,你都别想甩开。”
少绾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那里面盛满了三百年未改的深情与此刻失而复得的坚定。她心中所有的害怕、忐忑、不安,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
她猛地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一如既往的霸道:
“李莲花!你混蛋!……下次再让本祖等这么久,我就……我就烧了你的莲花楼!”
李莲花低低地笑了起来,紧紧抱住她,仿佛抱住了他的整个世界。
“好,都依你。”
星河在天,竹楼在侧,失散的灵魂终于再度相拥。这一次,再无分离。